算了!我朱老忠算是認識你了。那裡來了這麼一位楞大爺!”說著,他又顫著嗓子呵呵笑著。
朱老明拄著柺杖摸過來,慢搭搭地說:“唉!四鄰雖然沒有民宅,晴天白日放槍可也得小心,咱這裡不是成了秘密地方嗎?”
江濤也說:“你這人這麼不加小心,老是不管不顧!”
張嘉慶面不改色,笑嘻嘻把槍插回腰裡,說:“怕什麼?天塌了有地接著!”
伍老拔說:“哈哈!你這咱什麼都不怕了,一個人吃了飯,一家子算是都吃飽了,把兩隻腳跟一提,算是搬了家了,整個兒成了無產階級。俺們多少還有兩間土坯窩窩,還有老婆孩子在這裡。”
朱老忠把胸膛一拍,說:“看吧!舍著咱八十年的拳房底子,上城裡去逛蕩逛蕩。”
張嘉慶送走了江濤,每天晚上,把人們集合在柏林裡,練習拳腳刀槍。講解糾察隊怎樣保衛大會,講說怎麼樣地在大會上保護領導人。
37
臘月二十六,那天深夜裡,有人騎著車子把江濤從別的縣裡帶回鎖井。二十七那天早晨,朱老忠套上一輛牛車,去趕城裡大集。車上載著一個破躺櫃,把糾察隊的刀、槍、劍、戟,各種武器裝在櫃裡,又裝上幾把子爆竹鞭炮。大貴拿著紅纓槍坐在大櫃上趕著車,糾察隊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在車後頭跟著。
那天,青天黃地,萬里無雲。江濤吃過早飯,走到大嚴村去叫嚴萍。嚴萍跟江濤悄悄溜出來,手裡拎個小竹籃,籃裡盛著傳單標語,蓋著個紅包袱。過了水塘,江濤從上到下看了看嚴萍,說:“不行,你得裝扮裝扮。”
嚴萍問:“怎麼裝扮?”
江濤打量著嚴萍,說:“大年集上,也選不出你這麼一個。你看,穿著旗袍、皮鞋。”
嚴萍兩手扯起衣襟,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不言聲又跑回去。換上棉布鞋,穿上素藍短襖,頭上蒙了塊印花粗布手巾。跑出來呼哧著說:“看!怎麼樣?”
江濤說:“有點象農村姑娘,可是還不太象。”
“怎麼還不太象?”嚴萍很納悶,盯著江濤,硬逼他說出還有什麼地方不太象。
江濤說:“你臉兒太白,頭髮太黑,放著藍光。”搖搖頭說:“不象個鄉村姑娘。”
嚴萍生氣了,揚起拳頭捶著江濤的脊樑,說:“你得說出來,象個什麼?”
江濤說:“象個小姐,象個女學生!”他說著,抬腳就跑,嚴萍在後頭追,追上了就扭住他的耳朵,問:“農民有什麼記號?”江濤說:“農民愛勞動,樸素,性子直爽。成年價受不盡的風吹日曬,吃不盡的糠糠菜菜。臉上黑黑的,身子壯壯的,你呢?”江濤回過頭看著嚴萍,她臉上津出汗珠,累得哼哧哼哧地緊跟著,撅起小嘴說:“我樂意!”江濤說:“樂意就行,快點走,同志!跟上革命隊伍!”嚴萍聽著,覺得這話費解,話裡有話。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上城裡大道。趕年集的人們縷縷行行的。反割頭稅的人們見了江濤,三三兩兩走上來打招呼:“你也去趕年集?置年貨去?”江濤點著頭笑了笑,說:“今年不比往年,要多置點年貨。”嚴萍在後頭看著,覺得這些人們很有意思,肚裡憋不住的一堆笑。偷偷捅了江濤一下,說:“看!美得你!”
進了城門一看,每年年集最熱鬧,今年比往年人更多。賣肉的,賣菜的,嘈嘈雜雜。賣年畫的,壓扁了嗓子,尖聲唱著。江濤和嚴萍擠在人群裡,左擁右擁,左擠右擠,擠到南城根爆竹市裡。大貴登在大車上,手裡拿著紅纓槍,指指劃劃,憋粗了嗓子吆喝著。伍老拔和二貴,放得大爆竹劈拍亂響,小鞭炮畢畢剝剝,還有黃煙炮、大燈炮,嗤溜溜一個起花鑽到冒天雲裡。放爆竹的硝煙,象雲山霧罩,正在熱鬧。趕集的人們密密匝匝,越集越多。江濤登上大車,把哨子一吹,人們從牲口市裡、棉花市裡、菜市裡走出來,從雜貨鋪裡、飯館裡走出來。大貴站在江濤一邊,把粗胳膊大拳頭一舉,說:“反割頭稅大會開始!”
市上人們聽得大貴喊叫,一齊楞住。賣爆竹的,停止了買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知道這是出了什麼事。大街小巷,飛出紅紅綠綠的傳單標語。嚴萍拎著竹籃,從這個衚衕走到那個衚衕,散發傳單。她把一簇傳單,唰哩哩地甩上天空,又看著那些紅綠紙張隨著風飄悠悠地落下來,趕集的人們伸手接住,高聲念著。市上人們揚起紅彤彤的臉,伸起頭東搖西看。江濤提高了嗓音,喊:“父老兄弟、老鄉親們!一年四季忙到頭,殺豬過年也納稅……”
他講了一會子反割頭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