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荀詡返回敦睦館的途中,他很“巧合”地碰到了薛瑩,後者一直在敦睦館旁邊守候,一看到荀詡立刻就迎上去了。荀詡見他過來,先發制人地打了個招呼:“喲,薛大人,別來無恙?”
薛瑩也露出微笑,不過看上去多少有些僵硬:“荀大人好雅興吶,今日在武昌城中游玩的如何?”
“還好還好,只是沿著河邊轉了轉,看了幾處景色。”
“呵呵,聽說荀大人你本來想過河去逛逛,後來又變卦了?”薛瑩眯起眼睛,顯然他已經得到了部下的報告。
“您知道的,我這個人經常是臨到最後還會突然改主意;若是有什麼給您帶來不方便的,還請多原諒。”荀詡一本正經地說,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薛瑩謹慎地伸出一個指頭在荀詡面前晃了晃,別有深意地說道:“荀大人,這武昌城有趣之處的確很多,不過若是自己隨便亂走,可是會迷路的喲,到時候會出什麼事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
荀詡拍拍身上的塵土,用一種略帶嘲諷的口氣反問:“不知道薛大人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以秘府中書郎的身份來給我這麼個忠告的?”
“兩者都是。”
面對這個寓意無窮的答案,荀詡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
“那麼,祝您在武昌城內玩得愉快。”薛瑩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祝福”的表情。
兩個人的交談到此為止,薛瑩拱手告辭,誰也沒有把話挑明。既然是盟友關係,那麼表面上的友好姿態還是要作一下的。荀詡知道只要沒什麼把柄落在薛瑩手裡,後者不敢對有外交官身份的他怎麼樣——任何對蜀漢敦睦使及其幕僚的不敬都是對蜀漢政府的不敬。
荀詡忽然想到,敦睦館在武昌的情報活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以這一次會讓薛瑩這種級別的官員親自來交涉呢?聯想到“那個人”的話,他心中的猜想又篤定了幾分。
回到敦睦館,他徑直去了張觀的署室。張觀正在和郤正商談一項關於要求東吳開放荊州南部四郡作為兩國自由貿易區的宣告草案,他見荀詡回來了,將毛筆擱下,問一切是否順利。
“接收情報很順利,不過情報本身就很糟糕了。”荀詡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將門關上。張觀和郤正見他說得嚴重,連忙中斷手頭的工作,正襟危坐。郤正還想讓外面僕役給荀詡端杯茶過來,剛拿起喚鈴就被荀詡用眼神制止住——他今天已經喝了兩碗湯圓了。
“這一次的情報是什麼?”張觀習慣性地把兩隻手抄在袖子裡,沉穩地問。
荀詡將得來的情報復述了一遍,聽完以後張觀和郤正對視了一眼,表情都陰沉了下來,看來他們大概都意識到了其中的暗示。隔了半天,張觀才緩緩開口:“荀功曹,以你的判斷,這意味著什麼?”
“我想……孫權大概是打算稱帝了吧。”
屋子裡的另外兩人聽到他的話,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為了確認,張觀把詢問的目光轉向郤正。後者引經據典地解釋說歷代皇帝登基的時候,都會宣稱在各地發現了黃龍、鳳凰等祥瑞之物,這是為了論證帝位合法性的輿論準備;而黑色公牛顯然是用來祭天而用的“玄牡”,是登基儀式上必備的祭牲。
“就是說,它們同時出現在武昌,不可能意味著其他任何事情?”張觀皺起眉頭。
“從古禮制來講,正是如此。”郤正嚴肅地點了點頭,不過他又提出一個疑問,“這一次會不會又是虛驚?孫權想稱帝又不是一年兩年了,幾乎每年都有臣子上表勸進——包括今年年初——但每一次孫權都不置可否。”
荀詡搖了搖頭,用指頭敲了敲案面:“可這一次孫權並沒有將這些事情立刻公開,也沒有知會我們,顯然是做賊心虛;何況從這幾個月運入武昌的物資來看,稱帝甚至都已經到籌備登基大典的實質程序了——而我們卻對此一無所知——我看江東是鐵了心要造成一個既成事實給我們。”
屋子裡一下子陷入了不安的寂靜,孫權稱帝並不可怕,那只是個虛名,可怕的是由此引發的一連串政治大地震。
蜀漢和東吳雖然屬於對等的盟友關係,但從理論上來說,這個聯盟是在“興復漢室”的框架之下進行合作的:蜀漢號稱繼承漢室正統,而東吳不過是漢室下的一個割據勢力,比蜀漢低了一格;這一點吳國雖然有所不滿,但也沒有明確反對過。如果現在孫權稱帝的話,那麼就等於否認了漢室的合法統治資格,從一個漢朝的地方割據勢力升格為一個正式的國家,這無異於狠狠地抽了蜀漢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