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媒婆想了想,說道:“蘇相公這等小心,我若不指一條路與你見見,你只道我哄騙你。也罷,我一發周全你吧。”蘇友白道:“若得如此用情,感激非淺。”張媒婆道:“吳老爺家有一所後花園,直接著東城灣裡。園中有一高樓帖著圍牆,看那城裡城外的景緻。若往城灣裡走過,卻明明望見樓上。目今園內碧桃花盛開,夫人與小姐不時在樓上賞玩。相公若要偷看,除非假作樓下往來,或者該是天緣,得見一面。只是外人面前一句也說不得,若傳得吳老爺知道,老身卻擔當不起。”
蘇友白道:“蒙媽媽美情,小生怎敢妄言。既是這等,媽媽且不要回復吳老先生,稍緩一二日再來討信,何如?”張媒婆道:“這個使得。相公如今便有許多做作,只怕偷看見了,那時來求老身,老身也要做作起來,相公卻莫要怪。”蘇友白笑道:“但願如此,便是萬幸了。”張媒婆道:“蘇相公小心,老身且去,隔三兩日再來討信。”蘇友白道:“正是,正是。”張媒婆起身去了不題。
卻說蘇友白聽了張媒婆的說話,心下也有幾分動火。到次日便瞞了人,連小廝也不帶,獨自一個悄悄踅到吳翰林後花園邊來窺探。果然有一座高樓,紗窗掩映,朱簾半垂。不期來得太早了,悄無人聲。立了一歇,恐不穩便,只得又踅回來。捱了一會兒,吃過午飯,心下記掛,仍又踅來。這遭溱巧,剛剛走到,恰聞得樓上有人笑語。蘇友白恐怕被人看見,知他窺探,便要回避,卻將身子閃在一株大榆樹影裡,假作尋採那城陰的野花,卻偷眼覷著樓上。
不多時,只見有兩個侍妾把中間一帶紗窗都推開,將繡簾捲起兩扇。此時日色平南,微風拂拂,早有一陣陣的異香吹到蘇友白的鼻中來。蘇友白聞了,不禁情動。又立了一歇,忽見有一雙紫燕從畫樑上飛出來,在簾前翻舞,真是輕盈嫋娜,點綴得春光十分動盪。只見一個侍兒立在窗邊,叫道:“小姐快來,看這一雙燕子倒舞得有趣。”說不了,果見一位小姐半遮半掩走到窗前,問道:“燕子在哪裡?”一邊說,那燕子見有人來,早飛過東邊柳中去了。那侍兒忙用手指道:“這不是?”那小姐忙忙探了半截身子在窗外,來看那燕子飛來飛去不定。這小姐早被蘇友白看個盡情。但見:滿頭珠翠,遍體綾羅。意態端莊,雖則是閨中之秀;面龐平正,絕然無迥出之姿。眼眼眉眉,悄不見矯羞作態;脂脂粉粉,大都是膏沐為容。總是一施,東西異面;誰知二女,鳩鵲同巢。
原來這一位是無豔,不是無嬌。蘇友白哪裡知道,只認做一個。未見時精神踴躍,見了後不覺情興索然。心下暗想道:“早是有主意,來偷看一看,若意信了張媒婆之言,這一生之事怎了?”遂慢慢走出樹林來。那小姐見樹裡有人,慌忙避入窗內去了。蘇友白心下已冷,不復細察,遂踅身回去。正是:尋花誤著柳,逐燕錯聽鶯。
總是春風面,妍媸卻異情。
過了兩日,張媒婆來討信,說道:“前日說的,蘇相公曾看見嗎?”蘇友白暗想道:“吳翰林乃詞林先達,頗有聲名,若說窺見他小姐醜陋,不成親事,他便沒有體面,怪我輕薄了。我如今只朦朧辭他便了。”因對張媒婆說道:“前日說的,我並不曾去,如何得見?”張媒婆道:“相公為何不去?”蘇友白道:“我想他一個鄉宦人家,我去偷看,有人撞見,彼此不雅,況且早晚俟候,未必便能湊巧。只煩媽媽替我回復了吧。”張媒婆道:“看不看憑相公,但只是老身說的斷不差池,相公還要三思。”蘇友白道:“我也不獨為此,他一個翰林人家,我一個窮秀才,如何對得他來?”張媒婆道:“他來扳你,又不是你去求他,有何不可?”蘇友白道:“雖蒙他錯愛,我自反於心不能無愧,這決決不敢奉命。”張媒婆再三勸美,蘇友白只是不允。張媒婆無可奈何,只得辭了蘇友白,來回復吳翰林。
這一日,吳翰林不在家。張媒婆竟入內裡來見夫人。夫人一見,便問道:“勞你說的親事如何?”張媒婆搖頭道:“天下事再也料不定。這等一頭親事,十拿九穩,誰知他一個窮秀才倒做身分不肯。”夫人道:“老爺說他有才有貌,為何性情這等執拗?”張媒婆道:“莫怪我說他,他才是有的,貌是有的,卻只是沒福。媒婆倒有一頭好親事在此,乃是王都堂的公子,今年十九歲,若論他的人物才學,也不減於蘇秀才,況且門當戶對,夫人做主,不可錯過了。”夫人道:“我知道,等老爺回來,我對老爺說。”張媒婆去了。
吳翰林回家,夫人即將張媒婆的言語細細說了。吳翰林沉吟半晌道:“哪有個不允之理?還是這些媒婆說得不的確。我有道理。”隨叫家人,分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