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內,昏暗如墨,悶熱的空氣夾雜著難以名狀的惡臭。
吳楚洵沿著狹窄的通道前行,心中五味雜陳。
微弱的火光搖曳,映照著那些蓬頭垢面、形容憔悴的囚犯們。
終於,獄卒引著他在一處牢房前,停下了腳步。
獄卒低聲說道:“吳公子,您只有一刻鐘的時間,請您抓緊時間,否則,小人也得受牽連。”
說完,他便退了出去。
這一排關押的全都是陸家人,他們雖然看上去面容憔悴,但大多神情鎮定,精神氣尚在。
吳楚洵看見了之前和他賽馬的那幾個陸家子弟。
此刻每個人都緊靠在牆角,垂著頭,長髮遮住臉,死氣沉沉,早沒有當初的意氣風發。
透過鐵欄,他很快就找到了陸晉庭。
皇帝沒有讓人提審,陸家人穿的還是常服。
陸晉庭身上穿的還是吳楚洵初次見到他時那一身紅色長袍。
但這把已開鋒的寶劍,如今卻沒有了往日的凜冽鋒芒。
吳楚洵心中一陣憐惜。
他忍不住喊道:“庭弟!”
陸晉庭原本閉著雙眼,盤膝坐在地牢中。
聽到熟悉的聲音,倏地張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臉上剛浮起一絲笑意,隨即又很快隱去。
陸晉庭撐起身,幾步走到鐵欄前,冷淡道:“原來是吳公子啊,吳公子貴人事忙,來這裡做什麼?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吳楚洵心中一痛,連忙解釋道:“庭弟,你誤會了,我剛得知你家的事,就趕緊追了過來,你還好嗎?”
陸晉庭冷笑一聲:“還好嗎?你覺得我會好嗎?那徵糧令就是你們家給我們下的套吧,竟然還有臉來見我!”
吳楚洵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地看著陸晉庭。
“左東明早給你們報信了吧,你們為何不做準備?”
以陸家軍的軍力,要是想保命,大可直接掌握京師,反了皇帝,也不是難事。
也總比如今成了階下囚好。
他那雙烏黑明亮的瞳孔流露出太多的情緒,彷彿藏著千言萬語,溢滿了深情。
陸晉庭心頭一顫,眼神不自覺地遊移開來。
其實,他們家確實已從英國公府得知了皇上要處置陸家的訊息。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的心思早已定下,他父親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吳家的徵糧令只是導火索,真正讓陸家陷入絕境的,是那通敵叛國的罪名。
幾年前,父親就察覺到陛下對陸家軍的忌憚。
只是父親始終不願意相信,從小看大的帝王真會對他們下手。
現在想來,那所謂的罪名恐怕早已安排好。
不是那幾封通敵信,也會是其他致命的證據。
只可惜他們陸家軍對大啟忠心耿耿,剛為大啟平了南蠻叛亂,他父親卻在回京途中被鑾儀衛帶了聖旨扣押,直接押進京都。
而他們家人,也只來得及安排好下人的去向,侯府便被抄了家。
陸晉庭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該怪誰。
怪皇上嗎?
皇上是君,是君父,是真龍天子,天下之主,怎麼會是皇上的錯?
可,難道是他們陸家的錯嗎?
錯在功高蓋主,不知急流勇退?
陸晉庭這十幾年的教育,都無法讓他解釋如今的狀況。
他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不,不對。
但不對在哪,他想不明白。
就在陸晉庭陷入沉思之際,吳楚洵突然伸出手,穿過鐵欄,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手。
陸晉庭一驚,想要掙脫,卻被吳楚洵牢牢抓住。
“庭弟,別害怕,”吳楚洵將頭湊過去,低聲道:“你等我,我回去就求我爹,為你們翻案,必不會讓你有事的。”
陸晉庭心神一動,垂下眼簾,感受著雙手傳來的溫度如一道暖流湧進心臟,心中百般滋味。
他沒有再掙脫,而是任由吳楚洵緊緊握著雙手。
牢房中的燭火昏暗搖曳,映照著兩個少年的身影。
陸晉庭逆著光,長睫垂下的暗影讓他的臉龐顯得更加深邃。
吳楚洵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臉頰,大拇指摩挲著那鮮紅的薄唇。
兩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牢房中交匯,眸中流轉著似有似無的光華,柔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