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落在了北燕盟弟子的身後,在扎堆的人群中,一個人顯得十分寂寥。之前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師妹簇擁在同門之中嬌笑著,只是頻頻用餘光偷看著身後的人,笑意下隱藏著些許落寞。
小仇氣憤道:“何大哥已經取得了這麼好的戰績,為什麼還要欺負他?”
凌孤月盯著何所思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也許,是聽到旁人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遷怒到他身上了。”
青竹尚如此,何所思又怎能避免呢?就算他自己不在意,他的同門想必也會掛不住臉。
小仇問道:“師兄,那我們要不要勸何大哥回來和我們一起走?”
凌孤月搖搖頭,上了馬。
小仇面露不解,“為什麼?”
凌孤月道:“我們幫不了他,他也不會回來,這是他的路。”
倘若是以前,他或許會勸何所思離開那些人,但今時今日,他漸漸地明白了這個江湖的生存之道:強者,不僅僅會被人尊敬畏懼,也會被流言蜚語所圍困。這是所有人的必經之路,就算躲得了一時,也難躲一世。除了忍受與繼續變強,別無他法。
沈落聞言看了他一眼,凌孤月亦回望他,兩人眸光相接,並無隻言片語,卻似明白了對方眼底的話一般。
“師兄,下雪了。”
凌孤月抬起下巴,幾片稀稀落落落的雪絮撲到了他的面上,未及融化,整片天幕猶如倒傾鴻羽,鋪天蓋地的雪落了下來。
這場大雪持續下了幾夜,三日後,仍未停歇。而第二場比武已將開始。
開場的前一天,凌孤月忽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無名,送信人只說是給自己的。
回房拆了信封,看到熟悉的字型,凌孤月笑了笑。
“孤月吾侄,見信如吾。”
原來是葛三叔。
“前幾日小落來找我,他說他已將真相告知於你,三叔心中實在有愧。當年將你們二人拋置於危險中不顧,自己逃回金陵,以至於這些年每夜都備受煎熬,生怕你們出事。後來向人打聽你們的近況,得知古化松已失蹤,你們仍好好的,三叔才放下心來……”
凌孤月的笑意淡了淡,說沒有一點怨恨,那是假的。當年若是葛三叔將師父練了十方禁術的事告訴他們,沈落也許就不會……但世事難料,葛三叔原本也是抱著目的而去的屏川,手中還有摯友託付的稚子,沒道理會為了兩個無關的孩子豁出性命。況且一旦打草驚蛇,不僅他會出事,自己和沈落恐怕也難逃一死。
嘆了口氣,繼續往下看去,但看著看著,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了。
“除卻陳年往事,三叔還有一事要問你。你可曾發現小落近日有異?那日他夜半來金陵找我,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誰知他卻向我問起男女之事。小落的性情比起孩提時雖變了許多,看起來冷冰冰的,但三叔知道他骨子裡十分重情。只因前些年他在古化鬆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心腸被磨得狠厲了些,下手沒個輕重,又沒人教他如何去同姑娘相處,如何去剋制私慾,結果嚇著了人家姑娘。我已教訓了他幾句,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忍心再責怪他,孤月,你是師兄,比他懂事,三叔想讓你去提點提點他。這三千世界芸芸眾生,千萬張面孔,每日與數不計數的人擦肩而過,可能記住的又有幾個?遇到個喜歡的不容易,一旦錯過就只能追悔莫及。三叔不想看到他消沉下去,只好拜託給你。對了,他自幼就喜歡粘著你,此事可與你說了不曾?你可已經見過了那姑娘?”
指尖的信張悄然滑落,凌孤月呆呆地立在窗前。
窗外正下著鵝毛大雪,厚重的雪絮壓得樹枝搖搖欲墜,他心中有一角好似也要搖搖欲墜。
原來那些天他是去了金陵……
也是,不去金陵他能去哪呢?自從十幾年前拜入屏川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家了。教他武功的師父是他仇人,一起長大的師兄也不願再看到他,三位師叔更是要與他勾心鬥角。屏翳峰那麼高,多的是蒼竹翠柏,而可交心的人卻沒有一個。
凌孤月忽然覺得這江湖並不像是書中所寫的那般有趣,快意恩仇,生殺奪予,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唯有落在自己身上時方覺得它們沉重不已。
他彎腰撿起那封書信,將它妥帖地疊好放入了懷中,想了想,終是走出了門。
沈落的房門緊閉,裡面靜悄悄的,也不知道他在不在。
凌孤月扣了扣門環,只聽裡面的人問道:“什麼人?”
那聲音帶著一絲嘶啞與低沉,好像在忍耐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