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丟,便又是幾個月。蘇梨傷得太重,陸戟那時自然不會顧及她放慢行軍速度,一路舟車勞頓,蘇梨的傷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嚴重,幾次在生死邊緣徘徊。軍醫束手無策,每每以為蘇梨會死掉,不知為何她又活了下來。蘇梨昏迷著,高熱燒糊塗了,嘴裡總是喃喃自語,旁人不知曉她在說什麼,楚懷安卻聽得清清楚楚,她從頭至尾都在說一句話:楚懷安,你為什麼不信我?我信你!她每問一句,他就伏在她耳邊回答一句,不厭其煩,不知疲倦。明知她根本聽不見,明知她現在也不介意這件事了,卻還是一遍遍的說著,希望她能有一星半點的感知。就這樣一路到了邊關,蘇梨已經瘦脫了行,臉上也隱隱露出死氣。她活不了多久了。楚懷安在心裡想,看見嶽煙被一個將士領進了營帳。嶽煙皺著眉幫蘇梨診了脈,發現之前因為蘇梨來歷不明,軍醫根本沒有用心幫蘇梨診治,蘇梨背上的刀傷早就潰爛發臭。傷口感染嚴重,嶽煙當即拿了刀幫蘇梨刮肉療傷。蘇梨原本昏迷著,在嶽煙下第一刀的時候便痛得清醒過來。嶽煙提前拿了木棍讓蘇梨咬著,刮到一半的時候蘇梨咬斷了木棍。實在太痛了。蘇梨偏頭向嶽煙求饒,讓嶽煙給她一個痛快,她毀了名聲,什麼都沒了,如今再不想受這樣的痛苟活於世。那時她一心求死,反倒洗清了細作的嫌疑。嶽煙不顧蘇梨的哀求,盡心救治,將她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傷得太重,蘇梨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才勉強能下地。走出營帳,她看見沙場上光著胳膊不停練兵的將士,看見塞北高遠的天和蒼涼的荒漠。這不是她熟悉的京城,這裡對她來說全然陌生,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好像那些爭鬥欺騙和殺戮全都離她遠去。她不再是尚書府三小姐,她只是蘇梨,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陸戟很快召了蘇梨去問話。&ldo;你叫蘇梨?&rdo;這是他對蘇梨說的第一句話,只用四個字,就將蘇梨又拉回到了被千萬人戳著脊樑骨罵的場景。&ldo;回將軍,我是蘇梨。&rdo;蘇梨開口回答,太久沒說話,聲音沙啞得厲害。&ldo;尚書大人和侯爺一直在找你,等你身體再好一些,我便派人送你回京。&rdo;陸戟說,他的軍務很忙,還有自己的事要做,根本無暇瞭解蘇梨身上發生了什麼,只是告知蘇梨他的決定。蘇梨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也沒有過多解釋,乖順的點點頭:&ldo;好,有勞將軍了。&rdo;這樣短暫的交流後,蘇梨回到營帳。入夜以後,蘇梨獨自出了營帳,那時軍營還不是駐紮在城中,走出營帳以後,抬頭看見的就是天邊巨大的明月,輕柔的月光下,可以看見不遠處草甸裡粼粼的波光。那是一個水潭。蘇梨慢吞吞的走過去,已經是寒冬,夜裡冷得可怕,寒風穿透衣服往骨頭縫裡鑽。地面鋪著一層薄薄的霜雪,踩在上面沙沙作響。蘇梨一步步走過去,看見水潭上結了一層冰。她蹲在水潭邊戳了兩下,像第一次看見這樣大塊冰的孩童。冰稍有點厚,蘇梨用手戳了兩下沒戳破,便取下了頭上的髮釵用力戳了兩下。冰很快破了,水湧了出來,蘇梨滿意的收回釵子插到頭上,然後提步走上冰面。她剛剛看過了,冰只有一寸左右厚,只要她再往水潭中間走幾步,冰面就會破裂,這個深度,足夠淹死她了。現在天氣冷,她這會兒掉下去以後,明天水面又會重新結冰,不會發臭也不會浮起來嚇到別人,這樣就不會再給別人添麻煩。不麻煩別人,這樣就很好了。蘇梨想,臉上帶了一絲柔和的笑,期待著最後的解脫。阿梨,停下!楚懷安就跟在蘇梨身邊,他觸碰不到這個世界的一切事物,但他能想象到這個水潭裡的水有多冰冷刺骨。她受了重傷才剛好起來一點,若是跳進這裡,只怕又要去掉半條命。&ldo;楚懷安。&rdo;蘇梨又喚他的名字。我在。他在她耳邊呢喃,看見她仰頭望著那輪明月,微微笑起:&ldo;我今天就會死在這裡,我會詛咒蘇挽月,詛咒她這一生噩夢纏身,永遠得不到幸福,你……也永遠得不到她!&rdo;說這話時,她的神色平靜,眼底甚至沒有一點恨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楚懷安剛想回答,耳邊傳來喀的一聲輕響,下一刻,冰面破裂,蘇梨墜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