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陸戟也弄不清那時城中是否混進了胡人的細作。城中難民揭竿而起要造反,陸戟帶兵去鎮壓,那時顧漓已身懷六甲,他讓顧炤鎮守照顧著她,陸戟沒想到,這一走就是永別。他是在鎮壓叛亂的過程中看見胡人攻城的狼煙訊號的,為了穩定秩序,他派出去三分之一的兵力,鎮壓叛亂的時候,他又帶走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城中剩下的人不多,他不知道胡人派了多少人攻城,更不知道顧炤能不能頂住。狼煙起以後,陸戟的視線就只剩下一片紅,鼻尖是濃郁的散不開的血腥味,腳下是冒著熱血的屍首。他從來都不知道,回城的路會那樣漫長。漫長到好像永遠都到不了盡頭。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才帶兵回到城中,城已經破了,但胡人沒有再繼續進攻,他們只是搶走了城中的糧草,和無辜的妙齡女子。顧炤和顧漓都不在,那一刻陸戟已經隱隱有了不安的猜想。顧家滅了以後,顧炤的性子其實變得極冷,他最關心的只有顧漓的安危。胡人攻城,就算守不住城門,顧炤也會保護好顧漓,可顧漓不在,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顧漓被胡人抓走了,顧炤去救她了,另一種是顧炤被胡人擒住,顧漓無處藏身,被胡人抓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兩人來說,都是災難。邊關城外是大片大片的荒漠,若是深入胡人領地,極有可能被胡人圍攻,若要救人,必須在那些人回到自己領地之前找到。陸戟帶著一隊精兵追蹤胡人駐紮的痕跡找了足足一個月,最終才在胡人領地之前找到他們的駐紮營地。然而那其實是胡人的金蟬脫殼之計,他們早就走了,只是留下了那片營地,和十來個送死的人。陸戟到時,那十來個人正壓著被擄劫去的女子盡情發洩,那些女子哭嚎著,慘叫著,陸戟帶兵衝出去,將那十來個胡人全部斬殺。陸戟是第一個衝進胡人主帥營帳的,在那裡,他見到了自己一月未見的妻。她以一個極屈辱的姿勢被人綁在床上,細白的喉嚨被生生割斷,殷紅的血幾乎浸染了整張床,雙手卻還死死護著自己鼓脹的肚子。她的頭髮散亂,身上也汙濁不堪,一切都昭示著她生前經歷了怎樣的噩夢,陸戟一步步上前,不死心的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後顫抖著手撥開她額上濡溼的亂髮,目光一寸寸掃過她的細長的眉,乖巧的鼻子,一點點確認她是他的阿漓,是他要守護一生的妻。那年陸戟也不過才二十一歲,他隨陸嘯在邊關長大,見過大大小小不少戰役,也殺過不少的人,卻是第一次對死亡產生這樣深刻又痛入骨髓的理解。躺在他面前的是她的妻,她死了,從今以後再不會跟在他身後不厭其煩的與他說話聊天,不會再開口叫她一聲夫君。阿漓。他在心裡喚了一聲,手滑到她死死護著的腹部,想再次與她十指相扣,掌心卻猛地感受到一下觸動。像過去幾個月,無數次被她拉著手感受胎動時的情景一樣,他感受到了她腹中那個鮮活的生命。陸戟猛地收回手倒退兩步,臉上的血色褪盡,他的身體甚至搖晃了兩下,有些站立不穩。他睜大眼睛看著那高高鼓起的肚子,像看著一個可怕的怪物。一定是錯覺!是他瘋了才會產生的錯覺!那個孩子怎麼可能還活著?!他轉身就要逃離,身體卻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釘死在那裡,耳邊似乎又聽見那嬌軟羞怯的聲音。&ldo;夫君,你說我們的孩子以後會像誰多一點呀?如果像你就好了!&rdo;&ldo;夫君,我好期待寶寶降生啊,兄長太嚴肅了,等寶寶生下來以後,讓他帶帶寶寶他就不那麼寂寞了。而且,那樣我就可以有很多時間陪夫君,幫夫君生好多好多孩子,讓他們長大以後替夫君分憂!&rdo;她是那樣喜歡他,也喜歡著他們的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竭力的想要保護腹中孩子不受到任何的傷害。陸戟最終還是走了回去。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拿起的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劃開那鼓脹的肚子挖出那個渾身是血的孩子。孩子哭出聲的那一刻,他屈膝跪了下去。身體因為錐心的痛而完全失力,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抓著顧漓的手摸了摸蘇湛的臉頰,極輕聲的低喃:&ldo;阿漓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rdo;這是我們的孩子,你懷胎十月,滿心期盼著的孩子。你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好不好?就一眼……那天陸戟在軍營沒發現顧炤的身影,後來也再沒見過顧炤,他下意識的以為顧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