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靈愣住了,隨即他臉色微微一變,冷冷地說:“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的。”劍靈一生下來,就與盛靈淵心神相連,尤其小的時候,一人一劍的喜怒哀樂會互相影響,靈淵對這男人的孺慕之情一分不少,都分享給了小劍靈。靈淵記住了他所有的教導,劍靈記住了他手裡的甜味——即使在流亡的歲月裡,丹離也總有辦法弄來些零嘴哄小殿下,有時是不知哪裡收集的花蜜,有時是一塊焦黃的野蜂巢,平原上躲妖族追兵的時候,他拎著殺人的刀劍在前,一邊開路,一邊給是死士懷裡的小殿下削甜秸稈,粗糙簡陋,可是……真的很甜啊。劍靈一生也忘不了那個背影。丹離嗆咳了一聲:“我知道,事到如今,你不會再信我。”劍靈睜大了眼:“你聽得見我說話?”“我看不見你,也聽不見你說話,只是……猜也大概能猜到你會說什麼。”也是,丹離是什麼人,聞一知十。小時候,只要聽個話頭,他就知道哪句是靈淵說的,哪句是劍靈借靈淵的口說的。劍靈失望起來,冷笑:“你算無遺策,怎麼沒算到自己的下場呢?”“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丹離平靜地說,“我們都是應劫而生,因亂世而活,也因亂世而死,我與靈淵……彼此並無怨憤,他所做一切,都是我教過他的……我不會怪他。若我能同凡人一樣,一刀斬首便一了百了,想必靈淵也願意給我個痛快,不會這樣……今日我燈枯油盡,來日他也或者挫骨揚灰,都是註定的。”劍靈一開始聽得心裡難受,聽到最後一句,當場炸了毛:“你才挫骨揚灰!”丹離低低地笑了起來:“小劍靈,你是不是罵我了?”劍靈又被他猜中,氣急敗壞的閉緊了嘴。“你啊……”丹離嘆了口氣,“你們妖族,心智本就晚熟,他還百般迴護。”劍靈牙關緊鎖,神色複雜地看著那血池裡的“餓殍”,終於忍不住問:“老師,為什麼?”“妖都一戰,天魔劍出鞘,攪動赤淵百萬怨靈,斬妖王千首,四方山呼萬歲,但……過後回想,必生憂怖。陛下……他太年輕了,沒有彈壓四方的手腕,只當所有人都是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澤,他也狠不下心稱孤道寡……而赤淵火未滅,戰時各族齊心,戰後必然生變,這憂怖必要有宣洩之處,鳥盡弓藏……小劍靈啊,良弓的宿命自來如此,小時候我同靈淵講古,你從來沒好好聽過吧?”劍靈聽得百般鬱結,一陣憋氣,良久,他狠狠地閉了閉眼:“少用這種冠冕堂皇的廢話糊弄人了,你只是為了自己誅遍非人族的野心,想製造個契機,挑撥靈淵滅了高山人而已!”“萬物生於天地,死於天地,鯤鵬上天、鮫人入海……”丹離緩緩地說,“四季更迭,寒來暑往,適者生,落魄者無容身之地。上古百八神獸,至今行蹤杳然……俱往矣,如今輪到非人族,劍靈,此乃天道之選,是大勢,人……豈能逆、豈敢違?靈淵……他學會了翻雲覆雨,沒學會順勢而為,他剔去自己的朱雀血脈,代替神鳥遺族鎮住赤淵,就算眼下真能滅火……他不想想自己天魔之身,若是沒有那一點朱雀血脈壓制,往後會怎樣麼?”劍靈忙追問:“會怎樣?”“他七情斷絕,會變成個無慾無情的怪物……如今乾坤獨攬,再也沒人能牽制他,必會暴虐無拘,為所欲為……”“你胡說!”劍靈只覺刺耳,憤怒地叫道。可是丹離聽不見。“何況天魔不老不死,十年不老尚可,百年呢、五百年呢、千年呢?”三言兩語間,丹離似乎又衰弱了許多,話音變得幾不可聞,“他沒法收場,他會變成下一個妖王……屆時,九州之內,必……再起離亂,他那一點朱雀血脈,能封住赤淵多久……彤啊……”劍靈被他叫得心亂如麻。丹離忽然一聲驚喘,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身體僵死似的,似乎是死到臨頭。“你是……朱雀……天靈,神鳥……神鳥最後的後裔……你再救、救他一次吧……我……我聽不見你,我且說……”丹離嘴裡忽然冒出一種劍靈從未聽過的語言,異常複雜,聽完讓人懷疑人的口舌怎麼能發出這種聲音,可是莫名的,劍靈一聽就懂,就像是某種與生俱來的東西,丹離來回唸了三遍,已經一字不差地刻在了他腦子裡。“這是……朱雀一族的秘語……朱雀通魔,彤……你是朱雀遺孤,天靈之身,因他而活,你能……你能替他護住那條血脈,我……”丹離的話音就此斷了,他的雙目中其實已經被釘了長釘,剛好在虹膜的位置,從一片模糊的血肉中露出兩點光,像眼睛一樣,依舊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