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璣不像少年時那樣,高興不高興都要嚷嚷出來了, 可盛靈淵依然能捕捉到他每一點情緒的變化, 並將它們與記憶中從未見過面的小劍靈一一對應。原來他笑起來眼睛會彎,板起臉時五官如刻,惱羞成怒的時候最好看,眼睛比平時亮,讓盛靈淵忍不住想邊哄邊逗。“要不是……真想現在就要他。”盛靈淵低頭走出機艙, 抬手遮了一下刺眼的日頭,手指被日光打得半透明,指尖在不易察覺地微顫,他聽見身後宣璣趕上來的腳步聲,於是迅速把手插進兜裡,狀似懶洋洋地拖著些腳步,把那點虛浮掩過去了,心裡暗歎了口氣,“還是再等一陣吧。”盛靈淵生剝的朱雀血脈在他迴歸本體時就拿回來了,一併回來的還有六感和偏頭痛,只是一直不被他承認,最近方才重新融合。那感覺就像有藤蔓從他心口紮根,纏住心脈後,朝四肢瘋長。畢竟朱雀血和天魔身相剋,分離太久,重新磨合需要時間,對於盛靈淵來說,他自己覺得不算很疼,比當年挖心差遠了,只是有點擾人,除了昏迷的那一陣,他這幾天一直不大能睡著,入定也很困難,每天夜裡都只能靠宣璣在隔壁輾轉反側的動靜消遣。方才逗宣璣那一句,也是臨時起意——這飛機雖然還算挺穩當,但噪音一直很大,震得他十分疲憊,乍一落地,他是一下沒能站起來。盛靈淵不太敢跟宣璣太親密,萬一碰出共感來,現在又不像以前那樣能隨心互相關閉感官,連累那人難受倒是小事,他主要還怕小劍靈多心。只能一邊心癢,一邊等那打定主意給他點顏色瞧的血脈自己長好。一想起宣璣親眼看著他剜心化魔,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後又在赤淵裡燒得像那鍋糊粥,盛靈淵就有點如鯁在喉。恨不能把那一段在宣璣的記憶裡洗掉。當地分局來接他們的人早等半天了,一落地,就開車把他們接到了清平鎮。小鎮風景不錯,但很偏僻,也頗為蕭條。附近沒什麼產業,青壯年大部分都外出打工了,剩下一點人口在附近務農為生,都是自種自吃,勉強餬口。風神一守在現場,在祠堂外圍拉了條警戒線,一見他們到,王澤就把他們帶到幾個監控螢幕前:“攝像頭是我們方才進去的時候裝的,你們看。”他指著螢幕上一個正對著鏡頭的墓碑,墓碑上的遺照此時仍在變色,面無表情的老大爺“換上”了一件海藻綠的羽絨服,跟王隊身上的一模一樣。遺照上的大爺有一張很適合入土為安的茫然臉,換上這時髦的綠外套,活脫脫是根苦命的黃瓜。王澤:“有拿遺照玩奇蹟暖暖的嗎!”“影族沒有化形之前心智不全,拿他們當熊孩子看那就行了,理解一下。”宣璣說著,又皺起眉,“奇怪,這些影族是哪來的,為什麼以前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祠堂裡的神像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怎麼搞?”王澤問,“老百姓們已經編出不下三個版本的鬼故事了。”“就說是盜墓賊過來偷東西的,不小心被村民撞見,裝神弄鬼嚇唬人,墓碑上的遺照變化是抹的化學試劑——沒事,不會有人打聽具體成分的。完事找個兄弟,受點委屈,假扮一下犯罪嫌疑人,表演個抓捕歸案,至於影人……”宣璣想了想,看向盛靈淵,“有專門用來困住影人的符,是不是?”不等盛靈淵點頭,他又想起了什麼,語氣酸了起來:“我反正不會,不過我記得你挺熟,又會布又會解。”盛靈淵:“……”當年,微煜王奉上包裝精良的小影人,被丹離用符強行打斷化形後封住了。盛靈淵當堂亮劍,拂袖而去,轉頭卻給了侍衛一張冰凍過的解封符,命人悄悄放在了高山使者的馬車上。這樣,高山人回去路上,解封符上的冰一化,符文就會顯露出來,能消掉小影人身上的封印。反正影人寄居的珠蚌碎了,一解封,他就能自由逃走,省得還得回高山族。微煜王這回自作聰明觸怒人族,影人回去以後肯定也沒什麼好下場。他們本來也是天性性靈的種族,天性所限,身不由己而已,物品似的被人來回倒已經很可憐了,不必趕盡殺絕。藏在天魔劍裡的劍靈其實知道,靈淵本身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大部分時間,他都平靜得有點冷,也沒那麼多情緒可露。諸如“勃然大怒”、“推心置腹”、“撫膺長嘆”甚至必要時“垂淚”,基本都是表演。因為身為人皇,想一呼百應,光靠“理”是遠遠不夠的,終歸還得靠“情”,怎麼把握度,穩準狠地喚起所有人的共情,是盛靈淵從小開始學,刻進骨子裡的本能。劍劈珠蚌,只是給膽敢揣測上意的微煜王一個警告,他沒動真火,更沒必要遷怒於一個可憐的小小影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