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靈、淵!”宣璣眉心火焰型的圖騰像是要刺破面板——就在那些刀劍快要落下的時候,它們突然凝固在半空,不動了。宣璣一開始以為是張昭按了“暫停一秒”,可是幾乎同時,一道極亮的光卻劃開了他的視野。雷……不對,時間沒有停,不是張昭按的!宣璣反應過來了什麼,驀地扭過頭去,落下的閃電晃得他睜不開眼,他不由得用手遮了一下。那道雷劈在了知春身上。雷霆之怒下,渺小的人們全都被吞沒其中,一起銷聲匿跡。那些黑霧被驅散了,海上人為的冰山也難以為繼,寸寸皸裂,擱淺的快艇重新滑落水中,冰冷的海水把人們都澆成了落湯雞。尚未來得及脫困的童屍與半空中的刀劍一同定住,那些沒來得及長大,就被困死鴆毒中的小小軀體瞠目結舌,似乎是茫然,又似乎還帶著生前的困惑。知春違約了!海面上過湧動的陰沉祭文在雷電中成片地炸裂,擊穿空氣的雷電把周圍活物都彈了出去,不分是神是魔。快艇很快翻了船,滅頂的海水遮蔽了燕秋山已經什麼都看不見的視線,他胸前的金屬殘片飄起來,隨即卻發出微弱的光,形成了一個薄薄的保護層,輕拿輕放地包裹住他。像幾千年前的愚蠢鮫人珍惜地將一顆明珠含進嘴裡。八十一道天雷,連天魔化身都能給劈得灰飛煙滅,小小一個刀靈,大概連伴隨而來的千刀萬剮都省了。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才平靜下來。刀劍與快艇的殘片靜靜地漂了起來,烏雲和風暴散去,露出漫天星河。海面上,既沒有了陰沉祭,也沒有了知春。 王澤拼了老命, 也只來得及連自己人再嫌疑人一起包進氣泡, 隨即又被電流亂竄的海潮衝開。巨浪裡, 一條小小鯉魚的掙扎就跟鬧著玩一樣,幾乎連個波瀾都沒有,他頭暈腦脹地隨波逐流, 不知道自己要被衝到哪去。直到身上的氣泡碰到什麼東西,把他輕輕一彈,氣泡才像是被什麼固定住了, 不再滾了。等到劫後餘生的人們能重新睜開眼時, 才發現氣泡是被薄薄的冰層給“掛”住了,冰塊框住了“四散奔逃”的氣泡, 又被氣泡分成小格,格與格之間或相距一臂, 或隔開十幾米。濃雲散去,星光和月光漫無目的地落下來, 宣璣回頭,看見了盛靈淵。雷劈下來的時候,他倆剛好在一起, 此時也只隔了幾步遠, 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宣璣下意識地朝他伸出手,裹在他身邊的氣泡隨著他的動作變了形,軟塌塌地隔離著他的手指和冰層。宣璣愣了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他沒找到別人, 因為那冰可能是一層一層凍上的,不太透亮,只能勉強看見近處的東西。周圍水聲來回“咕嚕”,透過冰層傳導過來,卻反而顯得更安靜了。渾似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宣璣的腦漿自從進了這片海域開始,就一直是沸騰狀態,此時終於稍微冷卻下來,得以片刻喘息,梳理自己混亂的記憶和同樣混亂的感情。生魂成劍、劍身被砸斷……那和傳承的記憶不一樣。傳承的記憶更接近於“語義記憶”,類似於知識傳遞。可是那些突然出現在他腦子裡的事明顯屬於“情景記憶”,封魂之痛、四分五裂之痛……好像仍在他骨縫裡流著,因為極致的安靜而格外凸顯出來,他抽了口氣,時間的概念一下模糊了。他想:“我到底是誰?”赤淵祭壇裡雞零狗碎很多,三十多代守火人留下的“遺產”和破爛都在裡頭,不過都是身外之物。其中只有兩樣最要緊,一個本命劍,一個是聖火戒指。本命劍在他見天日的那一天起,就插在他的脊背裡,聖火戒指卻每一代都碎,每一代都得有個新的,那些陰靈騎士說,“聖火戒指”是在保護他,封住了他的一部分記憶……這樣看來,聖火戒指不像是一件傳承的東西,倒像是個術法、詛咒之類。戒面破碎,它封印的東西也破石而出,直到重新生成,重新把那些記憶封印,讓“新的守火人”又變成一個沒有前塵、沒有過往,凡事不往心裡擱的傻瓜。赤淵深處生死輪換的守火人真的是“祖宗”嗎?還是……自古只一個人?守著一把骸骨煉成的劍,牽掛著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在沉寂的赤淵峽谷裡,同一池灰燼作伴。這念頭才剛起,無邊的荒涼和孤獨就險些把他吞下去。那一瞬間,宣璣忽然明白了。他一直以為,歷代守火人是為了平息動盪的赤淵烈火,才以身相殉的。他只當是“家門不幸”,託生在一個變態家族,這個家族裡所有的人都跟神經病一樣,遇到點事不想著出來解決問題,就知道把自己當活祭……原來這是個自欺欺人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