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述卻似自己也沒想明白,搖了搖頭。謝安再坐了會兒,喝過茶,說:“繼續上路罷,今天若腳程快,天黑前說不定能到壽縣。”使節團眾人紛紛啟程,繼續沿著戰亂過後的官道前進,天色全黑之時,來到壽縣東北面,烏雲蔽月,黑燈瞎火,沿途多有丘陵,道阻難行。一行人舉著火把,險些迷路,最後是項述說:“跟著我,我知道這裡有個廢村。”“你怎麼知道?”陳星詫異道。項述不答,帶著眾人繞過一個小山坡,果然抵達了一處荒廢村落。此地還是晉國地盤,再往北一日便將進入秦人地界,饒是如此,歷年來秦、晉兩國多有小規模遭遇戰,壽縣北方的百姓早已撤得乾乾淨淨。謝安為首的人等暫時歇息,陳星晚飯後四處尋找,卻不見項述,只得回到房內躺下。黑暗的廢棄臥室裡,榻上傳來馮千鈞的聲音。“上錯床了。”馮千鈞在黑暗裡說。“沒上錯,”陳星欣然道,“陪你睡會兒。”說著和衣躺在榻上,馮千鈞於是往裡頭挪了挪,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彼此心照不宣,陳星擔心馮千鈞因顧青之死而一時想不開,馮千鈞亦清楚陳星這一路上始終關心著自己,只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有些話不好說。陳星手上亮起心燈,輕輕地按在馮千鈞手背上,低聲說:“馮大哥,你沒事吧?”馮千鈞沉默良久,撤走了手,小聲答道:“別用你的法力,否則項兄弟又要兇你了。”“想什麼呢?”陳星說,“想顧青嗎?”馮千鈞搖搖頭,答道:“記得咱們在麥城剛認識,結伴上長安的時候不?”“嗯。”陳星有點恍神,兩年多前,那一路上他們也是四處尋找被戰火摧毀後的荒廢村莊歇腳,依稀便有點熟悉,時間過得真快呀。“大哥八歲那年開始習武,”馮千鈞答道,“拜在劉景老師麾下,學刀是為了守護森羅永珍、守護馮家、守護那些……需要我去守護的人。”陳星想了想,說:“劉景?”他對中原江湖人名向來不熟悉,馮千鈞便點了點頭,說:“一位刀法宗師,如今已去了東瀛。實話說,大哥的天賦向來不行,學了足足十四年,才算勉強出師了。”陳星自嘲道:“都這麼武藝高強了還天賦不行?”馮千鈞無奈苦笑道:“比起項兄弟來,不得不承認,人與人還是有很大的差距,不重要了……兩年前認識你時,正是大哥剛出師,懷著一腔抱負,上長安的時候。”“項述的武力不能用常理來形容,全天下也只有他一個而已。”陳星說,“我現在越來越覺得,心燈指引我找到他,一定有什麼緣由。”“嗯,你倆挺般配的,想起那會兒咱們一起上長安去,”馮千鈞喃喃道,“天不怕,地不怕的,真好啊。誰料一眨眼,就什麼都沒了,竟是來得這麼快,半點東西都沒給我剩下。我以為回到江南,一切就能重新開始,可是不想就連青兒,也就這麼走了。”廢屋外烏雲漸散,現出晴朗夜空與一輪明月,銀光朗照大地。陳星喃喃道:“有時我也總忍不住在想,如果那些死去的人,都能活過來,該有多好?爹、娘、師父、阿克勒王……項述也說,他有時希望的,只是這場歡宴不會散場,可已經散了,又能怎麼辦呢?”馮千鈞續道:“你這想法很危險啊,小天馳,說不定王子夜正因如此,才入了魔。”陳星嘆了口氣,有時他仍然不得不承認,對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對其他人,卻是十分在意的。自己心甘情願付出生命,那是沒辦法。而最後他只希望大家能好好的,快快樂樂地活著,如果自己死了,其他人也逃不過這場災厄,反而會讓他心有不甘。於是從本質而言,歸根到底,陳星覺得自己也並不是一個看淡一切的人。馮千鈞說:“你是歲星入命,對不對?你就是人間唯一的那盞燈,逢凶化吉的希望,大哥現在越來越覺得,許多事情,確實只有你能做到。”陳星正要解釋時,馮千鈞又道:“可我總覺得,興許我也有什麼孤星在入命,也許註定了這輩子,總得孑然一身吧。清河、顧青、我哥……如果我不到他們的身邊,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陳星道:“怎麼這麼說呢?馮大哥,這都不是你的錯!”陳星坐了起來,看著馮千鈞,說道:“我曾經也把許多人受苦歸咎於自己,但項述告訴過我,生死都是躲不過的,你得明白,不管有沒有你……”“好了,”馮千鈞笑了起來,隨手捏了下陳星的臉,唏噓道,“躺了不到一刻鐘,我都聽你提好幾次項述了,去吧,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