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在最後的牢房外停下了腳步,隔著鐵柵欄,安靜站著。囚犯是個男人,男人被鐵鏈捆著,蜷縮在地上,全身上下,唯獨腰胯上掛著破爛爛的短褲,面前放著一個發黴的木盆,水槽早已見底,顯然已無食物與飲水好幾天了。如今大軍圍城,城中連良民求生都十分困難,更無人來管一名囚犯吃喝。那男人披頭散髮,瘦得肋骨嶙峋,身上、腿上、背上滿是鞭痕,在這發黴潮溼的囚室最深處,早已病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雖已是半個死人,蜷著身體時,卻終究能看出身材高大,唯獨面目汙髒,不辨五官。“麻煩您把門開一開。”陳星說。“不行!”主簿阻止道:“小子!你不知此人來歷!不可放他出來!”陳星認真道:“心燈選了他。”“放你孃的狗屁!”一名武將終於按捺不住,開始罵人了:“騙子!大人,此人是個騙子!”朱序卻沒有說話,示意將牢門開啟。陳星走進牢房,跪在了那男人身前,男人十分安靜,一動不動,緊接著,陳星摘下矇眼的黑布條,現出清澈雙眸,觀察那男人。眾人:“……”陳星朝那男人說:“你還活著麼?”男人緊閉雙眼,額頭滾燙,卻凍得不住發抖,嘴唇青紫,牢中充斥著一股腹瀉後的鐵鏽氣,卻因多日未曾進食,全身虛脫,已到了彌留之際,被陳星戳了那麼一下,頓時發瘋般地喘息起來。陳星馬上單膝跪地,一手按住他的額頭,緊接著,那男人睜開雙眼,嘴唇微微發抖,最後眼睛一閉,昏了過去。陳星馬上示意左右開啟鎖鏈,抱起那男人,發現此人雖既餓又病,早已瘦得不成人形,身材架子卻依舊十分沉重,身長近九尺,橫抱是抱不起的,只能改成半背半拖……“搭把手啊!”陳星皺眉道。刺史朱序與眾人一臉疑惑地看著陳星。“他在裝瞎!”主簿說:“裝的!真是個騙子!” 初遇┃我藥都給他吃了,你現在告訴我他身上有幾千條性命?一炷香時分後:刺史府上關於陳星的身份,早已吵成了一團,眾人紛紛表示,這少年來意相當可疑,必須好好調查一番。朱序說:“謝安簽發的吏部文書不會有假!你讓我怎麼辦?”參將道:“憑一封文書,也斷然沒有提走一名死囚的道理!”“恐怕是城外派進來的奸細!”又有人道:“死囚俱是無惡不作之人,哪怕城破,也決計不能放他們活路!”府上客房中:陳星將那男人放在榻上,坐在門檻上直喘氣,抹了把臉,出去倒了點水,開啟腰畔藥囊,取出一丸丹藥。掰開那男人的嘴,那人只緊鎖牙關,不住打顫,竟喂不進去。陳星尋思良久,只得嚼碎了藥丸,含了些許冷水化開,捏著他下顎,對著嘴給他強行餵了過去。是他嗎?陳星皺眉端詳他臉龐,回憶夢中所見,飄滿大雪的襄陽城,城中那建築正是刺史府,沒有錯。方才心燈閃爍了三次,第一次指引他前往地牢,第二次在地牢前閃了下,第三次,則是落在牢房最深處的囚室中。“你是什麼來頭?”陳星給他擦了下臉,喃喃道:“為什麼被心燈選中的人是你?”外頭有人通傳,朱序要見他,陳星這邊尚未安排穩妥,正想讓朱序稍作等候,來人只不走,固執地等在門外,陳星無奈,只得匆匆跟了出去。雪下個不停,朱序站在刺史府樓臺第三層高處,眺望襄陽全城。陳星來到朱序背後,面朝滿城燈火,遠方若有若無,響起笛聲,猶如吹笛之人正在哀哭。“給我解釋清楚。”朱序說:“否則不能讓你帶這死囚離開,不管你是不是什麼驅魔師。”陳星打量朱序,忽然開口問道:“大人,您相信世間有神仙,有妖怪?您相信我有法力嗎?其實我猜您是不信的。”朱序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今日所為,不過是為了在他們面前,穩定軍心。說實話罷,莫要再扯謊,你的真正目的,是這囚犯,我猜得對不對?誰讓你來提走他?不可能是謝安。你是胡人派來的?”說著,朱序又嚴肅起來,一字一句道:“給我想清楚了再說,說錯一句,你就要人頭落地。哪怕這城明天守不住,今天我也是城主,隨時可以斬了你。”陳星注視朱序腰畔佩劍,再觀其眼神,知道朱序開始察覺不對了——在他人眼裡,自己不過是一名裝神弄鬼的少年。先前他在眉眼間蒙著黑布,只為了能更敏銳地感覺到心燈,這倒不是蓄意欺騙。而事實上,就連陳星也萬萬想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偏偏是名死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