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沉睡的鳥兒。
月光下,每一根極細的葉脈都閃出銀緞似的光澤。枝椏輕幽幽地被風吹開了,視野裡分開一道光線,連同雲霧般的黑色長直髮,一下子散開在風中。
風起,雲湧,葉散。
樹冠後面現身的人面容消瘦清白,膚色帶一層冷調寒光,容貌驚人。
枝頭夜宿的鳥,都迷戀得靜默不動了,黑豆似的眼目不轉睛,凝視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都忘記振開翅膀飛走……
帶著餘溫與硝煙味道的槍口,在樹林間清晰地相拒。
厲寒江面色冷峻,瞳孔一下子針縮,這就是千鈞一髮時刻,下意識的決斷。
互相都看清楚對方的臉和身形輪廓,數年未見依然與印象中的那個人嚴絲合縫地對應,絕對不是冒充的。
裴逸大步跑上天台,輕敲耳機:“你現在在哪?哪裡會合?”
頻道內突然一片死寂,讓人生出不祥預感。
裴逸:“……爸爸?”
這聲“爸爸”輕飄飄的,不太自然,但他非常擔心且謹慎,一片陰影擴大。
他完全不清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究竟發生什麼?屬於每人內心的感情糾葛,如同陳年的暗瘡,附骨之疽,暗無天日卻長年累月燒灼著心,最終化作烈日下燎原的火,無法釋懷。
耳畔突然爆出的槍響讓裴逸心驚膽顫,“啊——”得叫了一聲。不,不!
一切就發生在一呼一吸之間,厲寒江是註定不可能開這一槍,十字準星已經瞄準了頭顱、眉心,視線勾勒出對方肩膀的輪廓。
腦海中一道橘色的火球炸開了久遠的沉痛的回憶,車輛掀翻,直升機撞向懸崖。
“不!……你抓住我,別放手……雷組長,你抓住我……”烈風吹至面孔猙獰,厲寒江那時眼眶爆紅,生死一線看到的就是一雙決絕的眼,和劃過的利刃寒光。
“不!……啊——”
厲寒江的眼裡,有一層淡淡的血光被溼氣暈開了。
他對面的人,咫尺天涯,以側身姿勢斜拒樹幹,槍管很巧妙也有些艱難地架在一道橫杈上,單手對他瞄準……
搭住扳機的食指紋絲未動,厲寒江沒有開槍。他這一槍原本可以再次命中。
回應他的卻是一顆子彈,穿越叢林呼嘯而至,“噗”得吃進肩膀肌肉,一槍將他轟下了樹冠。
頻道內“呃”得一聲,很輕微的吃痛,大約因為不想嚇著不相干的小裴,沒有太多聲響。
“啊?!”裴逸從三層樓高的天台一躍而下,踉蹌地爬起來飛奔。
他瘋狂地奔向事發地,明知這樣可能會將自己也暴露在槍口之下。
皎白的月光灑在林間,現出一條窄道,只能進不能退了。
鞋底踩上層層疊疊的落葉堆積,如同逆流而上,記憶中這條月光長河,銀光瀲灩,回家的路。
黑衣長髮的身影同時躍下樹梢,如鬼魅一般,在灌木草甸上方穿行,身輕如燕。用過的狙擊槍就拋在樹上不要了,也夠浪費的。
黑衣人手裡卻還拎著另一支稍短的槍,尚帶餘溫。剛才是用這支槍擊中厲寒江。
月下人影憧憧,你追我趕。
黑衣人彎腰時,長髮倏得垂落,髮梢撩過被他擊傷的人,一臉愧疚:“師哥?讓你疼了,真對不住。”
厲寒江艱難地留話:“你,雷魄,你瘋了嗎……小裴,他有危險……你混蛋。”
黑衣人是一臉無動於衷的冷漠和自信:“師哥,我不會讓寶貝出事。”
厲寒江喘息著罵了一句:“他掉一塊皮,我,饒不了你,我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