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一步沒站穩,肩膀就撞到書架。身後書櫥劇烈地晃動,滿地金色眼光,書脊和木料碰撞發出歷久經年的迴響。
黑白證件小照,以及兩張燕城大學校園的老同學合影。
合影其中一人顯然是年輕時的裴之迅,戴近視鏡,笑容靦腆青澀一臉書生氣質。而另一人,英俊瀟灑青春勃發,笑起來眼挑桃花,挑出一股風流氣度,不就是裴組長自己嗎。
不,不。
黑白照片,青澀的容顏,陳醇的往事。這不可能是他自己,這個人不是他。
好像伸開手穿過一段情懷激盪的流金歲月,他終於用指尖觸到這張溫熱的面孔,陌生而又熟悉的臉。太像了,他好像在懵懵懂懂地照鏡子。驀然發現一張與自己極為神似的面孔而這人又不是他,難以描述的詭異和心悸。
裴逸:“怎麼會這樣呢?”
裴之迅指著照片中的大帥哥:“這是你父親大學畢業的時候。你是小娃娃的年紀還沒那麼像,後來越長就愈發相像,你和他年輕時簡直就一個模子雕出來的。”
裴逸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他像個愚蠢又頑固自負的孩子,一直在這世間狹窄封閉的一塊土地上兜兜轉轉,自怨自艾顧影自憐。冥冥中無數次埋怨未曾謀面的親人,痛恨將他遺棄的親生父母。
他的整個少年時代,活在一座孤島,憤世嫉俗卻又讓自己很俗氣地放蕩,自始至終無法擺脫精神困擾,而這些負面情緒,影響到後續的許多人生抉擇。比如臨陣悔婚倉皇逃跑,這類糟糕的歷史記錄直接影響到他做人的信譽了。
源頭或許就植根於,他強烈的卑微感與自我放逐情緒。
以為情人之間不可能求得真愛。
以為父母毫無憐惜地將他拋棄。
他的腦子被動過手腳。他身體裡塞進許多零件。他已經忘記太多的人生悲歡,他活得像個上了機械發條就圍著一塊石磨不停原地轉圈兒的愚蠢的驢。
而他的父親厲寒江,動過手腳的是臉。
“你爸爸恐怕也是保密行當做得太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對誰都不信任,見不到你他也有點魔怔了。總是擔憂他的身份會影響你,可終究還是影響困擾到你……”裴之迅解釋。
裴逸不斷搖頭,肩膀顫抖。不,不是。
他把臉埋到手中,眼淚就沾染滿手。
他其實從未悽苦、無助或孤單,他的父親深愛著他。而他這個自以為是又一腔怨氣的傻瓜,直至今天才得知“被愛”的真相。
厲寒江從十餘年前開始緩慢的整容過程,發覺兒子步入青春年華與自己開始相像那一刻開始,就篤定心思。
“總不能讓小孩兒在臉上動刀受罪,他就應當長這模樣,但我可以改,我可以不再用這張臉。”
美東岸某家醫院的私人病房,匿名的求診者脫掉西裝長褲,換成寬鬆的病號服,坐上手術檯,想要毀掉自己英俊的臉。
每年動一點,外人不易察覺,漫長的時光足以讓一個人改頭換面。當然,悄悄整容這件事,六處高層幾位上司楚霍陳連,一定都知道的,唯獨只瞞小裴。
醫生不遺餘力地想要滿足主顧的意願:您要整成什麼樣?先生您這張臉,足夠去好萊塢任何一家攝影棚面試,可以當大明星了,您就不應該再動刀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