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不要再說對不起。”
茫茫沙海,淡藍色的大洋,海鷗和白雲一起翱翔在海天一線之間。
荒蕪大漠,滾滾沙丘。火球驟然爆炸,肢體和機械殘片在他眼前橫飛。有敵人的殘肢,還有他戰友的殘肢……
每一次回憶都是痛苦的歷程,但他的性格無法避免地逼迫他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裡重敘,我是組長,我肩上有任務和責任,假若我的判斷更準確些,假若我更警醒和精明,假若我沒有被冷鵠那個混蛋絆住腳步……小組行動就不會失利,我的戰友就不會遭遇危險,我們就不會陷入致命的困局。是我的責任。
冷鵠的栗色面孔也很陽剛,亂髮映著火光飄散開來,電擊一般擊中他頭顱深處的記憶,這傢伙在對他笑。無數血線從裴逸額頂的傷口潑灑下來,凝固在睫毛上,他忘不了那名狂傲的匪徒對他說過的話。
回憶在電擊過後化為破碎的片段,大多數殘片隨著創傷應激反應被他刻意排斥,忘掉了,只記得滾燙的沙漠,悶熱的風。
“裴組長,不要再負隅頑抗了跟我走吧,你跟我在一起,我會讓你享受開心痛快、無拘無束,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縛和挾制。
“看你現在過的悲慘日子,你就像一隻漂亮的提線木偶,一個可憐的傀儡,受一群蠢人的擺佈。這個世界掌握權力的人永遠都自私、貪婪而且冷漠,你這樣的年輕人,他們分明就在利用你、吸你的血……我並沒有戴面具,每天都戴著假面虛偽過活的人,恰恰是你!
“你看你這個樣子,你禁不住一丁點誘惑,你會乖乖地爬到我腳邊,讓我滿足你……我不會殺害你,我對裴組長是真心仰慕。”
每一句都是歪理邪說,就是心理上的壓迫和誘降戰術,裴組長睜開黏了血痂的眼皮:“你作夢,滾。”
……
裴逸用被子矇住頭,靠在聶妍懷中。
聶妍都嚇著了,安慰了好久:“是情報差錯,不是你的錯。”
“你知道我們做這行的,最不能犯的失誤。”裴逸嘴唇發抖,“如果我連這一點考驗都經受不住,如果我的敵人不需要使用酷刑手段而只是肉體上的引誘就讓我繳械崩潰,是我無法洗刷的恥辱……”
“我明白,明白。所以你殺了他,你把那個神經病的脖子擰斷了,都結束了。”聶妍睜大眼,眼淚也掉下來。
這就是裴逸心裡很難平靜過去的坎。
他發誓絕不在戰場上再犯一丁點錯誤。所以他將自己的身體封禁,絕不與任何人發生親密。
舊事不想提了,不知怎麼向章總坦白這種荒謬的事情。他沒想到這麼快遇到舊人,情事進展一日千里讓他猝不及防不知所措了,他設想的重逢場面是要拖動進度條到“十年後”的。
以前總覺著,他的愛人和他的人生職業、任務使命,完全存在於兩個平行的空間,互不相交,沒有糾葛,這樣讓他安然自得,戴著光鮮的面具,行走在光怪陸離的都市。然而有一天,兩個空間突然交匯重合,才讓他手足無措和慌亂,本能地懼怕坦白和分享。
他的殘缺的人生,他的沒有開端也看不清盡頭的前路,他僅有的情感上的奢侈回憶,每一分,每一寸,都讓他好像赤條條躺在手術燈下方。白色床單上的一具人形,剝開華麗的身份假面,他好像什麼都沒有。
千百份身份檔案裡,一個薄冊子和幾粒曲別針,很蒼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