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五個櫃門都標著章紹池的名字,並標有不同年份。每個櫃門裡擺著兩雙鞋。
裴逸徹底怔忡了,在視線昏暗又憋悶的地窖裡一動不動。濃郁的皮革味道以及滿眼不同顏色材質的皮鞋,讓他眼前模糊喘不上氣,好像突然掉進他自己沒有親身經歷的另一個“五年”,在另一條平行空間裡,他深愛的男人獨處經歷的那五年!
每一個年份下,有他二舅舅的一雙鞋,就有他的一雙鞋。皮質和花式紋樣恰好湊成一對,很有格調地擺在櫃門裡邊。
他一看鞋型和鞋底號碼就十分確定是給他做的,不是給別人的。他腳型細長而且腳大,反正他的鞋送給許冉或者哪位小妖精肯定穿不了。男人的皮鞋就好比倒模出的人臉,一雙鞋配一個人。
屬於兩個男人的情侶鞋。
一共五年。
“你人不在,只能翻出你的舊鞋湊合打板,尺寸可能不太準了。”
男人的腳步聲和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讓裴逸後背一震。章總已經脫掉那身髒兮兮的奶牛廠工人制服,換回一塵不染的襯衫西褲。
“剛才重新量過,你腳竟然長了半號!” 章總淡淡地哼出一聲,“你別地兒長了沒有?”
“別地兒沒準也長了呢。”裴逸垂下睫毛,不想暴露自己急劇溼潤髮燙的眼眶,“回頭你量量就知道唄。”
“好啊。”
“……”
“回頭你幫我也量量,老子沒準哪也長了,能讓你更稀罕、更爽快呢。”
“……”
章總沒有走過去扒拉嘚瑟那幾雙鞋,這些年已經獨自一人撫摸端詳過太多次,反而站得遠遠的。像是近鄉情怯的情緒作祟,就坐在桌子邊上,望著一整面壯觀的“鞋牆”。
“每年我只在這兒待一月半月,生意全都放下,任何旁的事情都不去想,那一個月就專門用來想你,有時會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這一個月過去也就過去了,回國就儘量不去想,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就當從來沒你這個人。總不能讓外人都看出來,對嗎,那樣兒多丟人啊……”
章總講話平靜。
裴逸猛地別過臉去,面牆而立說不出話。劇烈哽咽的喉結壓迫到下面植入的微型通話器讓他更加難受,眼前的鞋櫃和地面上的磚紋在眼膜的水光中晃動發抖。他確實隱瞞了太多事,說不出口,就愈發愧疚。
自己這些年都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
原來是他淺薄了。他錯誤又自以為是地以為兩人之間牽牽絆絆那麼多年,不過是成年男人與新鮮肉體之間出於生理需要的放縱。明明這樣深切地留戀不捨,卻拼命試圖自欺欺人,輕易地就幾乎放棄了對方?
他的伴侶只是比他所理解的更內斂深沉,很多心事沒有直接說出口砸在他臉上,他就自負也自輕自賤地以為那種深刻的感情不會存在。
裴逸從標記“2014年”的鞋櫃裡取出最悠久的那雙鞋,甩掉自己腳上舊的,將男人為他親手定製的禮物穿上了。
“小了,不合腳了。”章紹池說。
“不小,合適。”裴逸低頭活動腳踝,欣賞鞋頭的花式紋樣。
以前總愛穿大半號的,一甩就能飛起來瀟灑地飛到牆角。這雙鞋貼合在腳面上,這回甩都甩不掉了。
他想要從頭來過,腳上裹著這些鞋,細細地品味,從頭重新走過這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