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儘管心裡打著鼓,但舅舅一直拖著沒去做這個親子鑑定。
直到任炎上了高中以後,舅舅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在變差,越來越力不從心。他開始有了做好身後事的打算。他找到呂律師,把財產設成了家族信託。又想了想,覺得不一定自己哪天就會過去,人活只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活得既然不明不白,那不如死就死個明明白白。於是他狠狠心,私下裡去做了親子鑑定。
結果叫他非常痛苦。譚深真的不是他親生的。
而痛苦之餘,更難的問題擺在他面前:母親能接受這個事實嗎?
恐怕不能。
所以他什麼也不能說。
可他接下來要怎麼面對那孩子呢?
他痛苦地煎熬了很久,終於還是狠不下心不要這個養了很多年的兒子。他對譚深付出的感情,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實打實的父子情,那些交付出去的感情並不會因為一份鑑定報告說磨滅就磨滅得掉。
後來他想,不管怎麼說,譚深母親的背叛,和譚深是沒有關係的。譚深對他這個父親的愛,也每一分都是真真切切的。說到底可惡的人是譚深的母親,譚深本身是無辜的。
而那時,譚深的母親已經生病去世,譚深不是他親生兒子這件事,只要他不說,這個世上就不會再有人知道。
所以他決定壓下這件事,還把譚深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養,想著譚深以後可以把他的姓氏傳承下去,想著等譚深三十歲的時候,他再把這件事告訴譚深。
三十而立,那時譚深就是個真真正正的大人了,他應該成熟到可以接受一切人生突變的可能性了。
做了這個決定後他立了遺囑,連著那份親子鑑定一起放在呂律師那裡,約定不管他活不活得到譚深三十歲,到了那一天,都由呂律師來把謎底公佈。
結果他對自己還真是瞭解,他真的沒能堅持到譚深三十歲。
在高速路上,譚深說任炎搶了他這一生所有的一切,他的父愛,他的奶奶,他的事業,他的女人……對比他無以為報,只想和任炎同歸於盡。隨後他就開始瘋狂去搶任炎的方向盤。
任炎一邊躲著他的發瘋,一邊把事先準備好的那份親子鑑定甩到譚深臉上,叫他自己看。
譚深看完久久不能動,像傻了一樣。
然後他歇斯底里地說鑑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任炎讓他清醒一點,讓他這就給呂律師打電話問問看,鑑定到底是真是假。
譚深立刻給呂律師打了電話進行確認。
結束通話電話後,他安安靜靜地坐著。有點痴傻了一樣。
任炎在下一個高速口掉頭往回開。
剛開出去不久,譚深就又開始發瘋了。但這次他沒有想搶方向盤;這次他是想自己跳車。
“我一邊開車躲車,一邊又要阻止他發瘋,最後車子就撞在了路柵上,我們都暈了。”
楚千淼聽得震驚又唏噓。
原來事情前前後後是這樣的經過。
她想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一切都變得有理有據可尋了——為什麼後來舅舅對任炎那麼好,好到超過對自己的兒子。
心中的愧疚是一方面因素,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舅舅那時已經知道譚深不是他親生的,他對譚深的感情一定很矛盾。他愛這個兒子,又恨這個兒子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於是他把愛釋放在愛起來不必那麼矛盾的親外甥身上。於是他對外甥的愛引起了兒子的極度不滿和心理扭曲……
這是怎麼樣一個合情合理卻又悲劇黯然的關係鏈條?似乎這鏈條裡,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無辜。
楚千淼回頭看這一家人,她只覺有句話說得真真地沒錯——人生如戲。
想來真是諷刺,譚深一直以為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被任炎搶走,他於是想要掠奪任炎的一切。可到頭來,真相居然是不管他不曾得到的、還是被他搶奪過去的,其實都並不屬於他。
這結果實在太顛覆了。她曾經想,得把什麼樣的懲罰施加在譚深身上才夠本,才解氣?
眼下這個懲罰對於譚深來說,不只夠本解氣,簡直要了他的命。有什麼比告訴他,他一直以來所偏執的、所想要搶奪的,從來就不屬於他還更悲哀的?沒有了。原來他一直都只是個站錯位置的外人。
幾天後,慄棠敲開楚千淼辦公室的門。
慄棠臉上的妝容很精緻,但她精緻妝容下的神色卻是掩也掩不住的憔悴。
她坐到楚千淼辦公桌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