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了握手,將掌心覆於唇上,輕輕地吻了吻。
掌心卻似乎還殘留著明夜的體溫。
自己是瘋得愈加厲害了罷?
但他仍是張口問身側的兩個隨從:“適才可還有第四人在這馬車內?”
其中一隨從據實答道:“大人,適才確有第四人在這馬車內,但那人頗為古怪,不知為何知曉大人犯病了,乘馬車追了上來,朝著馬車伕道‘陳大人有恙’,馬車伕一看,見大人你竟然當真吐出了許多血,當即停下了馬車。而後那人越過我等,將大人抱於懷中,並從大人掌中取出藥瓶,又倒出藥丸來,喂大人服藥,但由於大人口中的鮮血過多之故,藥丸一進去,便被鮮血衝了出來。他見狀,居然自大人口中吸出了血來,更是含了藥丸,以口喂予大人。可大人一醒,他卻跳下了馬車去。”
陳卿西聽得這一席話,奢望頓生,忐忑地問道:“他是何相貌?”
隨從回憶著道:“這馬車內只一支蠟燭照明,屬下看得並不分明,應是一個瞧來窮酸,相貌清秀的少年罷。”
另一隨從補充道:“約莫是十七八歲的年紀。”
瞧來窮酸,相貌清秀,十七八歲的年紀,難不成真是明夜?
他登地坐起身來,掀開簾子,向外一望,不遠處竟當真有一駕馬車。
明夜會在那駕馬車內麼?
不,明夜早已過世了,怎會在那駕馬車內?
隨從們所描述的少年恐怕僅是與明夜生得有些相似罷了。
但若僅是相似,那少年為何會將自己抱於懷中?為何會為自己吸出鮮血,又為何會以口喂自己服藥?
他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唇瓣,一時間心若擂鼓。
猝然,有一把聲音在耳側道:“那少年便是從這馬車上下來的。”
出聲的乃是他的隨從,隨從所指的正是不遠處的那駕馬車。
他本能地想要查證那駕馬車明夜可在馬車當中,但他卻遲疑起來,假使那少年不是明夜,他便是空歡喜一場;假使那少年真是明夜,明夜既然跳下馬車而去,便證明明夜不肯原諒他罷?他又何必要糾纏?
他苦思良久,躺下身去,扯過棉被,欲要睡去,卻是輾轉反側。
直到外頭雄雞唱響,他才倦極而眠。
約莫兩個餘時辰,他便醒來了,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掀開些簾子,窺視著不遠處那馬車的動靜。
他行事果決,從未這般猶猶豫豫過,更不曾有過這般的宵小行徑。
一觸及同明夜相關之事,他立刻從身居高位,不怒自威的京師府尹陳大人變作了當年無力保護心愛之人的青年。
然而那駕馬車卻全無動靜,不曾有人從馬車進出。
他時而滿懷希望,時而頹喪嘆息,果真是瘋得愈加厲害了。
但這一切都被他平靜的皮囊遮掩住了,無一人覺出他的異常。
次日黃昏時分,他終是抵達了陳家祖宅,一下馬車是滿眼的慘白,又有哀慼的哭泣聲漫入耳中。
作為父親的獨子,他該當做出一副悲痛欲絕的神情才對罷?
但他的面部肌肉卻不聽他的指揮,唇角反是勾起了一抹笑容來。
是了,他之所以急匆匆地從京城往這隴先城趕,並非是來奔喪的,而是為了親眼見見殺害明夜的兇手的死狀。
其實父親甚是疼愛他,除去殺害了明夜,並逼他娶妻之外,父親無一處對不起他,俱是他對不起父親。
可他無法原諒父親,父親為他打算又如何,為他耗盡心血又如何,他失去了明夜之後,便一無所有了,錦衣玉食,高官厚祿,於他而言,無一能及得上明夜的一根髮絲。
“大人……”他聽見身側的隨從在喚他,語調驚恐,應是被他的神情嚇到了罷?
他卻是笑著回那隨從:“何事?”
本朝重孝道,為了坐上高位,親手治理蝗災,減少乞兒,他偽裝成了孝順模樣。
這一偽裝便是近四十年,他偽裝得得心應手,幾乎將自己都騙了去。
然而時至今日,他卻無論如何都偽裝不下去了。
他不緊不緩地向著靈堂走去,嘴角含笑,一雙手因為過於激動而微微發抖著。
來奔喪的族人親朋瞧見他這副模樣,竊竊私語起來,不是猜測他瘋了,便是直指他是中了邪了。
他毫不在意,行至那口棺材前,將父親的屍身逡巡了一遍,後又一面為父親整理著壽衣,一面虛情假意地道:“爹爹,兒子來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