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醫者,他很清楚虞聆雪已是回天乏術,但作為凡人,他仍是萬分愧疚。
酆如歸將虞夫人扶起,並告知了她虞聆雪的屍身之所在,便開門見山地道:“我們三人慾要根除這銳州的冥婚惡習,你們可否助我們一臂之力?”
虞夫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答應下來,但顧及孩子、外孫,不敢輕易張口。
“我知這於你們過於冒險了,但你們可有想過而今犧牲的是你們的女兒,或許以後犧牲的會是你們的外孫女、孫女,你們的後代將永遠籠罩在冥婚的陰影之下,不得解脫?”酆如歸嚴肅地道,“你們願意如此麼?”
虞夫人沉思許久,望了眼丈夫,艱難地應允道:“有何處需要我們的,你們只管道來。”
酆如歸問道:“夫人可有相熟的閨中密友?我們將要創辦女子書院,可否邀她們的女兒過來唸書?”
虞夫人吃了一驚:“這銳州從未有過女子書院。”
酆如歸低嘆道:“女子被教育得太過順從,才會受到壓迫,要根除冥婚必須要讓女子認知到自己的價值並非僅僅是為人妻為人母,首先該作為一個人活著。”
虞夫人未出嫁之時受的亦是女德教育,酆如歸的這一席話對她而言,可謂是醍醐灌頂。
“首先該作為一個人活著麼?”虞夫人咀嚼著這一句話的含義,後又堅定地道,“你此言不差,女子與男子同為人,首先自然該作為一個人活著。”
話音尚未落地,她回首望向丈夫,心中忐忑,她適才所言,已觸及到夫權了,與她所受的教育相悖,恐怕會觸怒了丈夫罷?
未料想,虞老爺卻是附和道:“這位小公子,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見識,倒是令老夫汗顏。”
其後,五人在一處商討了些細節,及至子時,三人才告別了虞夫人、虞老爺。
次日一早,姜無岐辭別酆如歸,離開銳州,招先生去了。
而酆如歸則與薛涉一道將染坊定了下來,並一道籌備創辦女子書院事宜。
又過了一日,滿銳州街頭巷尾俱是關於曾家幼子的傳聞,那曾家幼子歿於年二十之際,不曾與女子冥婚,但事過三載,曾家一切無恙,算是以事實證明了及冠,但尚未娶妻的男子,須得擇一未出閣便已過世的少女冥婚,方能保家宅安寧一事,純屬子虛烏有。
——曾家小有餘財,但素來低調,幼子死後,眾人皆以為其父母已為其行過冥婚儀式了。
又三日,在一戶人家的冥婚儀式上,無端鬧了鬼,陰風陣陣,吹滅了紅燭,非但儀式未成,連屋子都坍塌了,更奇怪的是新嫁娘的屍身竟是在彈指間消失無蹤。
又二日,一鳳冠霞帔的新嫁娘堪堪坐上花轎,正要動手殺人的喜婆在眾目睽睽之下,詭異地折斷了雙足,直直地衝著新嫁娘跪下了,手中的金簪子反是刺入了她的心口,淌了一地的鮮血,她不及吐出一字的遺言,便斷了氣。
:無間地獄·其十
酆如歸已足足有七日未曾見到姜無岐了,白日裡,他因四處奔忙而無暇思念姜無岐,一旦夜深人靜,卻是輾轉難眠,飽受相思之苦。
且已是白露時節,秋寒日重,氣溫亦急劇下降,他這副肉身將要支撐不住了,向薛涉要來手爐,抱於懷中,方能勉強抵禦秋寒。
這夜,他沐浴過後,身著褻衣褻褲,照舊將姜無岐那半新不舊的道袍與手爐一併抱著,才上了床榻去,這床榻上鋪有厚厚的棉絮,他的身體即刻半陷進了棉絮當中。
他扯過同樣厚實的棉被,往裡縮了一縮,才一面從道袍上汲取著姜無岐遺留的氣息,一面翻閱著一冊《周髀算經》。
他素來不愛算學,尚是二公子之時,先生每回講解那《周髀算經》,便會犯困。
他已然翻閱了六夜的《周髀算經》了,可惜這法子如今不太奏效,縱然是最快入眠的一夜,都耗費了他將近一個半時辰。
幸而這具肉身是原身數百年修煉得來的,他不必擔心這具肉身會因為失眠而抱恙。
近兩個時辰之後,他好容易有了些睡意,然而,外頭卻陡地生出了些許動靜來,緊接著,他那扇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了開來,這聲響利落地打破了寂然,分外扎耳。
他於半睡半醒間,驀地睜大了雙目,同時,手中的《周髀算經》跌落於地。
他本能地從床榻上下來,藉著微弱的燭光,朝著房門望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竟果真是姜無岐,姜無岐風塵僕僕,下眼瞼處附著青黑,可見不曾好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