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華亭縣,稻田中。
農曆的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太陽高掛,整個世界都是熱的,田埂上是熱的,稻田裡的水也是熱的。
稻田裡,到處都是螞蟥,只要覺著腳踝上有點癢癢的,不出意外就是叮上了螞蟥了,此時已經是吸了飽飽的血了。
但農民們絲毫顧不得這些,仍舊佝僂著身體,在稻田中奮力地收割著稻穀。
只因他們要搶著將稻穀收割完,然後搶著將晚稻插上。如果誤了農時,到了立秋還沒有插上秧,那就會欠收甚至絕收。
晚稻的收成要高於早稻,因此絕不能出一點差錯。
農民們都是全家上陣,七八歲以上的小孩子都要下地幫忙。如果還小一點,那也是沒法閒著,因為他們還要照看家裡更小的孩子,以及為在田裡忙碌的大人們準備午飯。
農民們要在二十多天內完成搶收搶種,極為辛苦。
錢承枟站在一處高坡,望著一望無際的稻田,農民們如同螞蟻一般在田間匍匐勞作,很是高興地對馮處通道:“你看看,這不是很好嘛。”
馮處信對著錢承枟訕笑,一邊給他扇扇子。
錢承枟詩興大發:“阡陌萬里穀穗搖,天工降與二作稻。一年兩季雙收穫,歸功聖人好世道。”
馮處信不痛不癢的讚了幾聲好,實際內心則無比鄙夷,唐一直到宋前期科舉都考唐律,也就是制詩。錢承枟小時沒好好讀書,現在寫出來的詩也不過是打油詩的水準而已。
陳志友卻在那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錢承枟惱怒道:“陳鵬德(陳志友字),你笑什麼?”
陳志友卻一臉嚴肅道:“我在笑那些愚昧的農人,只知道忙於割稻,卻不知天上黑雲聚攏,一會雷雨就要下來了。正在曬著的穀子等會全打溼了,半年就白忙活了。”
正在這時,田埂上有老農大聲喊道:“快下雨了,趕緊回家收穀子啊。”
說時遲那時快,天上一陣悶雷響過,幾乎是沒半點停頓,豆大的雨點就嘩啦啦地打了下來。
農民們如同遭了水的螞蟻一般,四散奔逃,跑回曬穀場去搶收穀子,來不及收的,也得找油布蓋上,不然泡了水,只能磨成米粉吃,去官府交秋糧官府也不收。
錢承枟見狼狽的農民們,一身的泥漿,赤著腳在雨裡奔逃,哈哈大笑。
錢承枟躲回馬車裡,卻見陳志友衝向了遠處的曬穀場,便喊道:“陳鵬德你幹嘛去?”
“下官幫人收穀子去,要不然金秋的稅糧恐怕收不上來了。”
馮處信聞言也頓時驚醒,也跟著跑了過去,幾個衙門的差役見自己主官跑了,卻把刺史晾在了田埂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錢承枟臉色變幻不定,終究沒有發作。
連續幾日大雨,夜晚,男人在灶臺後面看著火,女人在鍋前,一邊抽泣一邊翻炒著受潮的穀子。
連續幾天陰雨,受了潮的穀子只能在鍋裡炒幹,到時候磨成米粉吃,賣不掉也交不了稅糧。
灶臺後的男人的在那兒罵罵咧咧的,“哭啥個哭,只會哭。”
女人回嘴道:“半年的收成這就打了水漂了,秋收後,還得交稅糧,拿什麼去交?現在炒穀子還要燒稻草、柴火,今年冬天怕是還得出錢買柴燒,又是幾十錢的開支,我能不哭麼?”
男人轉而嘆氣:“先找我幾個姐夫家借一些,他們家男人多,穀子應該沒被雨打了。等晚稻收了,再還他們就好了。”
“今天里正又來催了,催我們快點插晚稻秧。”女人嘀咕道。
男人氣道:“催什麼催,天殺的。我們家男人打仗都死了,就我一個男人了,怎麼搶得過來?狗孃養的官府,逼種二作稻,這不是要官逼民反麼?”說罷氣呼呼抄起柴刀邁出廚房去。
“你做啥去?”女人急道,生怕他一時衝動。
“劈柴去,裡面沒柴了。”男人在外面氣道。
其實,二作稻本來確實能增收,但得建立在勞動力充足、水利設施完備的基礎之上。原先中樞的官員們選擇了錢承枟所領的秀州,本意是想送他一份功勞。
沒想到,這個選擇,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個悲劇。
只因這時的華亭,就是21世紀的上海,浦東大部分地方還時常被海水倒灌,浦西的許多地方還都是生地。人口少,水利設施就更不行了,遠不如隔壁的蘇州崑山縣。
“過幾天要交夏稅錢了,怎麼辦?”女人追出來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