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拖著調子,一點點凌遲著對方的耐心,林諳聽到內褲的時候既羞憤又憋屈,鬱悶地配合著他誇張拙劣的表演,一邊驚歎自己什麼時候脾氣居然這麼好了,一邊竟然還豎著耳朵搭起了腔:“變成了什麼樣?”
這是在等著被誇呢。
陸驚風嘴角噙著父親般的微笑,慈祥地盯著他看了兩秒,縮回腦袋:“欲知後事,請聽在下睡醒後分曉。”
林諳氣到睡不著。
什麼叫又瘦又柴?什麼叫可憐又無助?他當年瘦歸瘦,可一點都不柴!該有的肌肉一處都沒少,就是薄了一點扁了一點罷了!可憐?呵。無助?呵呵。本少那是剛剛成功逃出龍潭,筋疲力盡,又誤入虎穴,分身乏術,頂多就是有那麼一點運氣不佳而已!
還有那什麼,什麼小怪獸的內褲,完全是蘇媛蘇女士一手代勞的結果,她不喜歡兒子少年老成,認為哪怕孩子大了也該保有起碼的天真童趣,他是縱容了不假,但這並不代表本人的任何喜好和取向!
翻來覆去折騰到天矇矇亮,腹腔內尤憋著一團火,越想越膈應,加上睡前又灌了一大杯中藥,神清氣爽,壓根沒有一丁點睡意,林諳氣急敗壞地起身,打算上廁所洗把臉冷靜一下。
剛起身,一扭頭,看到床上已然熟睡的陸驚風,伸出去的腳就又收了回來。
據說睡姿能反應出一個人的心理狀態,林諳以為這個平時笑嘻嘻其實精神上很堅定飽滿的男人,睡覺不說呈霸氣的大字型,起碼也應該毫無顧忌地舒展開手腳,可此刻……林諳托起下巴,眼前的人卻儘可能地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手臂抱著膝蓋,腦袋埋在雙臂間,只露出一半的側臉,凌亂的髮絲遮掩住緊蹙的眉目,就像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幼兒。
林大少的心田瞬間就因為某種洪水般湧出的情感而氾濫成災,他想起陸驚風那個一次只收一個徒弟的詭異門派獨有的收徒條件,要是孤兒,要毫無羈絆,要八字純陽。這就意味著陸驚風從很早以前就無父無母,也不知道孤零零一人過了多久才被師父撿回家跟著學本事。而陸焱清道長出了名的飄忽不定、行蹤成謎,年老友都逮不著人是家常便飯,陸驚風要上學,想必也沒怎麼跟著他雲遊四海,這個師父更多時候應該也只是個精神寄託。
他曾經說他上學的時候很獨,遊離在組織之外,那到底是獨到什麼程度?朋友是不是也就緝靈組裡的那兩個?哦對,如今兩個還沒了一個,就剩唯一的一個了。
親情友情都很凋敝,以上皆不算,他還很窮,窮得響叮噹。
其實驅鬼緝靈這份行當,只要得了手藝,業務能力馬馬虎虎,想要賺得盆滿缽滿簡直易如反掌,隨便瞅準某個錢多人傻的富商大賈,兼職賺個外快,房子首付不成問題,哪兒還需要在緝靈局這麼產出跟收入不成正比地乾耗著?
這話題要放在平日議論起來,陸組長肯定又要搖頭晃腦地搬出一大堆心靈雞湯,用光鮮亮麗但一點都不實用的理想和追求,來包裝這年頭被人們嗤之以鼻的善良。
善良有時候也是一種不可救藥的執拗。
而這人身無長物,骨子裡的固執卻是要多少有多少。
林諳歪著頭,趁對方睡著,肆無忌憚地端詳了好一會兒,越看越覺得陸驚風的皮相是溫和謙遜的,骨相卻騙不了人,下頜顴骨滿是鋒利的稜角,一點都不圓滑,就跟他的真實性格一樣,不肯放下身段逐名趨利,也不思變通。
家裡其實每層都有客房,茅楹只是佔了其中一間,剩下還有兩間,當時林諳把人抱回了自己臥室,林天罡給看完之後蘇媛本來提出要把他挪到客房,被林諳以傷員最好好生休養少移動為由拒絕了。林諳也說不出當時是存了怎樣隱秘的私心,現在想起來,他可能就……就只是想這樣近距離地,多看看陸驚風而已。
但是就這一點小小的心願,也很奇怪,很不同尋常。
剛開始,他純粹是因為發現陸驚風就是當年救他的那個“叔叔”而油然而生親切感,當然這只是他以為的,他根本分不清各種情感之間的差別。他在懵懂癲狂的年紀就開始以這個人為標杆,長達十數年地為了當年的一個承諾而刻苦努力,那時候他把陸驚風當成一個英雄虔誠地供奉在心底的廟宇,就像奧特曼一樣,沒想過要去打聽或者刻意接近,只想遙遙祝福默默崇拜。
但突然有一天,命運讓他們偶然重逢了。他才發現英雄也有低谷和末路,在情感和世俗的泥路上翻滾打挺,沾染一身骯髒的塵土,變得能力有限,進退維谷。古怪的是,這一發現卻讓林諳卑鄙地感到欣喜,原來英雄並非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