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在水波不興的語調中緩緩站立起來,現出年輕人稚嫩陰鷙的面龐。
“四十九條人命。”陸驚風與那張曾在醫院裡有過一面之緣的臉冷漠對視,“你現在還差幾條?魚霄?或者現在該叫你,陳啟星?”
“三年前拜你所賜, 我奄奄一息,只剩一縷將散未散的魂煙,是這孩子路過,救了我。”
那張臉上的顏色是死灰般的冷白,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眼袋淤青,唇色絳紫, 年輕的軀體裹在空蕩蕩的黑袍中,嶙峋的骨頭支稜著,散發出行將就木的腐朽氣息, 他慢吞吞地道:“當時星星十七歲,是個善良開朗的少年,寬容大度地接納了我,準我暫時寄居在他的身體裡, 與他共存,陪他解悶。哦——像你這種精神上比較強勢的人可能不懂, 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就希望身邊能有個人陪他說說話。沒有人,鬼也可以湊合。”
“接納?”陸驚風像是聽到了什麼滑稽的笑話,嘲諷地勾起唇角, 眼神鋒利,“不要把費盡心機的蠱惑說得這麼詩情畫意。當時的你虛弱到連強行附身的法力都沒有,只能靠搖尾乞憐,騙取宿主的同情, 誘其敞開懷抱,引狼入室。”
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遇上漂游了不知幾世的奸猾老鬼,當時的場景究竟如何,簡直用腳指頭想都能猜出個大概。
“隨你如何臆測罷。”魚霄攏起手,緩緩踱著步子,“結果是,我大發慈悲救了他,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於癌症,怎能苟延殘喘至今,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陸驚風側頭,看進那雙熒光閃閃的眸子,忽略表面那層嗜血瘋狂的浮光,隱在更深處的,是絕望與哀傷,正朝他發射出困頓小獸般求助的訊號。
“他生不如死。”陸驚風搖了搖頭,面上閃過憐憫之色,“他真心待你,你卻利用他,哄騙他的父親,使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淪落為雙手沾滿無辜生命鮮血的劊子手,最後慘死在為復仇而生的嬰靈手下。眼睜睜看著父親墮入深淵,殘忍如斯,難不成你還想讓他感謝你留他一命?”
“一切都是陳景福自己的選擇,與我何干?”魚霄輕嗤,“是我按著他的頭逼他殺的人嗎?”
“是你處心積慮遞的刀。”陸驚風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道優哉遊哉的身影,暗中蓄力,“就像你尋找目標惡靈,大方地贈予它們法力助它們復仇一樣。借刀殺人方面,沒人再比你更天賦異稟了。”
“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認同,我的所作所為才是真正的公道與正義?”魚霄腳下一頓,倏地飛身閃避。
原本他所在的位置,一簇藍色的火焰在夜色中毫無預警地綻放又熄滅,陸驚風冷厲的面龐被刷地映亮,轉瞬又暗淡下去。
“正義的背後亦是正義,而你的正義背後,卻是一己私慾。魚霄,你設計這一切,無非是想逆天改命,重返陽間,呵,痴人說夢!”他不欲再爭辯,說再多也是平白浪費口舌,於是背手隱沒進黑暗,先發制人。
一簇又一簇業火緊鑼密鼓地追趕起那道奇詭飄忽的身影,魚霄原先並不把陸驚風當一回事,但三兩招後發現自己輕敵,驚訝地咦了一聲,失了從容,左閃右避,略顯倉皇。
那業火就像長在了他的腳跟,如影隨形,落地再起的短短一秒間便憑空躥起,火勢迅疾而猛烈,一個不留神,只要速度稍滯就會被火燎了身。
焚靈業火的滋味如何,簡直如跗骨噩夢,時隔三年,他魚霄絕不想再親身體驗一回。
此時此地的情景看上去有點可笑,無端令人想起步步生蓮的典故,魚霄於手忙腳亂的奔逃中陰森地冷笑起來:“我說你緣何今日有勇氣過來蹚這趟渾水,原來是業火精進了不少,有了絕活傍身,底氣一足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你隻身犯險,置生死於不顧,家裡那同為男性的姘頭可還答應?”
陸驚風沒出聲。
他不傻,魚霄這是故意激他,此刻若出聲答話,等於主動暴露了自身位置。業火雖強,但爐鼎脆弱,他一死業火自然隨之熄滅,所以眼下他得借夜色遮掩不斷變換方位,保護好自己才能有相搏之力。
“你以為你不喘氣兒,我就沒法找出你在哪裡了嗎?”魚霄雙指併攏,指尖迸現細小如遊絲的雷電,他低喝一聲,電光飛了出去,擊中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
樹幹著起火,烈焰沖天,照得這一方草坪亮如白晝。
陸驚風無以為屏障,索性也不躲了,往自己胸口貼了道護心符,乾脆全神貫注地操控起業火。
“躲啊,怎麼不躲了?這麼快就放棄了?”魚霄哼笑一聲,甩掉屁股後面窮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