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扭頭,拔腿朝主墓室狂奔而去。
那頭,人面蜘蛛取得了全面勝利,它用八條腿抱住掙扎著的大清,張開鮮紅的嘴,露出長而尖利的獠牙,朝那巨大如山的身軀咬下去。
大山也有傾倒的一日,大清的掙動逐漸頹喪變軟,無邊無際的黑霧從它的身體裡爭先恐後地湧出,衝四面八方鋪陳開。
林諳覺得那一口似乎咬在了自己的喉嚨上,他的舌頭在口腔內挨個舔了舔牙齒,嚐到新鮮甘甜的血腥味。
血氣激發起他無窮無盡的鬥志。
人面蜘蛛宛如一位得勝凱旋的將軍,大搖大擺地拖著大清疲軟的身軀從黑霧中爬出來,他傲慢地盯著佇立在甬道盡頭的男人,那貪婪的眼神,似乎在想象這個好看的人類,他的肉和靈魂究竟是什麼味道。
林諳迎著那道視線,不慌不忙地捲起袖子,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點在眉心和唇中央,這使得他憔悴的面龐突然間變得冶麗鬼魅,猶如自地獄升起的阿修羅,俊美又危險。
他嘴裡在唸叨著什麼,像是咒語,又像是不知名的野曲小調,他把雙手的指關節一個接一個擰響,嘎嘣嘎嘣清脆的響聲在靜謐的地宮內顯得特別突兀,尤其是在這種對峙的情形下,有種弱者走投無路、背水一戰時的悽美和癲狂。
人面蜘蛛丟開冥龍,細長的舌頭甩了一圈,收回口腔,屈腿後拉,借勢縱身,朝勢單力薄的林諳撲了過去。
“呵, 區區陰兵符……”林諳的眼底燃燒著輕狂的精光,若有似無地動了動嘴角的弧度,似乎是想揚起來,半途又落了下去。
人面蜘蛛腥臭的嘴巴幾乎轉瞬即至,他不閃不避,雙手卡著胯,脊背因為疼痛微微有些彎曲。
是個很隨便且傲慢的站姿。
此刻要是再給他一根菸, 他不介意死到臨頭抽上兩口放鬆一下。
當那兩根森寒尖利、還散發出不可名狀的酸腐氣味的獠牙近到足以碰到他的鼻尖,他皺了皺臉:“你知道嗎?”
林諳垂著眼睛,輕描淡寫。
聲音不大, 如同湖面下深沉的悶雷,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人面蜘蛛,他自己,抑或隱在黑暗當中的人。
“東皇觀林氏, 以前還有個流傳不廣的字首,叫做冥將林氏。林氏後人在同一輩子侄中會選取最適宜的人選, 奉為冥將,陰兵式獸之主。”
人面蜘蛛的獠牙到達它這輩子離林諳最近的距離,再也不能更進分毫,它和它的主人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凍住了, 那八根生長著長長鬣毛的腳抽搐抖動著,明明不會說話,卻硬生生表達出想逃離的恐懼。
“被選為冥將的孩子大多是吊著一口氣不肯撒手的病癆鬼,他們一隻腳跨進閻王殿, 一隻腳死死勾住陽間的門檻,生與死來回撕扯著他們的靈魂,直到那個千瘡百孔的靈魂不堪重負,一分為二。這種人往往心性過人,意志堅定,能承受住遊走陰陽帶來的生理不適,同時不被鬼魅邪祟迷住心智。”
陰冷狹窄的空間內響起令人齒寒的咀嚼聲,林諳蹙起黑沉筆直沒有一根雜毛的眉,冷淡地提醒:“林汐涯,能不能優雅一點。”
回答他的,是更加陰森恐怖的狼吞虎嚥。
人面蜘蛛大張著嘴巴,眼球脫眶,身體被一股野蠻的力量慢慢往後拉去,腳的數量一根根減少,龐大的身軀最終只剩下一顆類人的頭顱,被嫌惡地拋遠了,面目猙獰地在地上滴溜溜打轉,那雙被驚懼佔滿的眼睛裡直到最後一秒,也充滿了不可思議。
蹲在地上的人埋著頭,潦草凌亂的頭髮蓋住了臉,看手臂擺動的微小弧度,應該是在擦拭嘴角。
靜默大概保持了有五分鐘,林諳無力支撐,砰地一聲,膝蓋砸在堅硬的石板上,他閉了閉眼,咬緊牙關喘氣。
肩膀上的那處傷口又開始出血,有種不把男人身體裡全部的血液流乾淌盡不罷休的架勢,鮮豔的紅花在雙膝下慢慢綻放。
十米開外的“人”結束了他的飯後自我清潔,緩緩站了起來,同樣的體型,身高,跟下半張臉,同樣的名字。
就連走路的姿勢和衣著打扮也一模一樣。
“林汐涯”停在林諳面前,後者的視野裡多出一雙沒穿鞋的腳。
“好久不見。”林諳癱軟下來,換了個較為舒服的坐姿,吃力地揚起臉,苦笑,“最終還是不得不借助你的力量。”
“林汐涯”的眉眼隱沒在過長的髮間,從別的角度完全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除了他高大的陰影籠罩下的林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