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似乎只有手的主人不這樣覺著。她看起來耐心極好,慢條斯理地一片片撕開紙錢,將它們放進已經堆了高高的灰燼的炭火盆裡, 看著那黃色染上了刺眼的紅火, 捲曲、坍縮、烏黑……最後化成了灰白的燼塵。時間在這緩慢的動作裡彷彿都被拉到了最遲緩而漫長的剎那。安靜得叫人胸口憋悶的房間裡, 有人別開頭悄悄地嘀咕了聲——“……真做作。”蹲在那兒的女人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 像是絲毫沒聽到這話聲。站在一旁觀察著的宋思年莞爾一笑, “我還以為這個家裡全是那些無聊的人。”老樹:“……哪些?”“……”宋思年沒直接回答。他扭過頭去,看向站在陳耀瑞身後,耳朵裡一側塞著耳機另一側耷拉著白色耳機線的男生。陳家裡唯一的孫子,陳耀瑞的兒子, 也是剛剛開口低聲嘲諷的人。宋思年似笑非笑地把手一抬。一盞白色的快要燃盡的短燭,突然倒在了那個男生的腳邊。他驚叫了一聲, 猛地跳到了旁邊去。連帶著其他人都被他嚇得四散。而宋思年抱著手臂看熱鬧,邊看邊面帶微笑,“就這些啊。”說完話時, 宋思年低頭看向身側蹲在那兒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陳耀瑤和陳囡囡都是抬頭望了那裡一眼,便前後低迴了頭,認真地把手裡剩下的紙錢往炭火盆裡放。宋思年看著她們整齊的動作,眼睛輕眯起來,“這樣的人活著才有趣,不是麼。”老樹:“……”沉默了一會兒,它再開口時語重心長:“主人,我覺得您現在思想有點危險。”宋思年一愣,隨即眼角彎垂下去,笑容無害:“開個玩笑。”而另一邊,陳耀瑤燒完手裡的紙錢便站起身。望見那兩家人躲燭火後的狼狽和尷尬神情,她仍舊反應淡漠。“喪事的錢我會出,你們儘快辦好吧。”兩家人幾乎都有些面露喜色。其中站在陳耀瑞身旁的捲髮長媳連忙張口:“那就我家耀瑞來操持好了,畢竟是長子嘛……”“……”陳耀瑤瞥她一眼,“所有賓客回禮和其他買入支出的清單列一張給我,查不查是我的事——但被我發現裡面有虛的假的,那就你們自己買單吧。”捲髮長媳臉色一變,“……我說大姑子,你這是什麼意思?說我們家會貪你的錢嗎?做人可不能這麼沒規矩,我們——”“誰沒規矩?”陳耀瑤驀地開口,聲音冷得像是數九寒冬裡凍住的冰稜敲碎落地發出的輕鳴——音量不大,卻聽得人牙關打顫。她伸手一指身後黑白照片,眉眼涼如霜雪,“對著她,你自己問,誰沒規矩?”一字一句震得陳家長媳臉色一分一寸地白了下去。“……”陳耀瑤霍地收回了手臂,那凌厲的眉線又恢復了初踏進門時的鋒銳,她披上外套,直身往外走——“過了這喪事之後,陳家和我再無瓜葛。這家裡的東西我一分都不會要,你們也省了往我身上落的齷齪心思。”“…………”雖然被這話刺撓得臉色難看,但兩家人各自相對的交流目光裡,宋思年還是看出了一點膚淺的竊喜。他淡淡地收回視線轉落門外,只來得及捕捉那身影沒入黑暗裡的最後一塊衣角。半晌後,他笑著嘆了一聲。“真的很有趣啊,老樹。”“……”宋思年連夜趕回了鬼市一趟。珅樓,主店鋪頂樓。喬珅聽了宋思年的要求以後,表情不善:“老禍害,你知道這種事情擱在人類裡是要抓進去的吧?偽造遺囑侵吞財產,被發現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首先,我不是要侵吞財產,只是需要保證那個小姑娘不會直接被他們一家人給生吞活剝了。其次,我讓被繼承人本‘人’簽署的遺囑,怎麼能算偽造?”宋思年微微一笑,“最後,‘負法律責任’?誰來負?無論是你還是我,在人類的所有檔案裡都壓根不存在吧?”喬珅沒好氣:“你當捉鬼師聯盟是擺設麼?”宋思年笑笑,抱起手臂走到窗邊,眺望向鬼市深裡。看了一會兒後,他轉回身,倚著窗框對喬珅懶洋洋地笑——“捉鬼師聯盟不會為這麼一件小事為難你我的。而且樂於助人,不好麼?”“……”喬珅翻了他一眼,“如果每一個靈鬼怨鬼都像你這麼‘樂於助人’,那捉鬼師聯盟也可以裁員過半了。”宋思年:“什麼時候我能帶走遺囑?”喬珅:“遺囑條款哪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被繼承人簽字之外,還需要公證人公證過才有法律效力……短時間內很難搞定,你再等等,至少也要明天下午。”宋思年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笑容無害,“一切遵照喬大老闆的安排。”喬珅轉身要走,還沒踏出一步去,就聽見身後那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點不熟悉的情緒問道:“捉鬼師盛典怎麼樣了?”喬珅停住,“我怎麼知道怎麼樣?”宋思年:“別裝傻,你要是說捉鬼師盛典聚會里面沒有你的人,那你就真是在騙鬼了。”“……”喬珅沒急著回答,轉回身看向宋思年,表情間有些無奈,“說吧,你想問誰?”宋思年彎著眼睛笑著看他,“你說我想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