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絕雖因靈脈斷絕的緣故不能修習靈力,但天生五感便異於常人。察覺腳步聲少了一位,他便抬起頭,輕眯著眼望向正站在光裡的人。對方正用憐憫的目光望著他。“……世家集會,今年輪到宋家主辦,從今天開始,為期一個月。這一個月內,會有許多家主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來到府中,你切勿亂跑,更儘量避免與外人接觸,免得招來禍端惹家主發怒,可曉得了?”瘦子想象中少年或惶然不安、或訥訥木然的反應,都沒有出現。遠比他想象中平靜的,少年慢而不訥地站起身,面向他時,臉上已經多了一個舒和的笑。“謝先生提醒。”瘦子聽見那個少年這樣說道,眸仁透著清淺的湖水似的漂亮。“先生”……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人這樣恭恭敬敬地稱呼他呢……瘦子飄飄然地走出了柴房,繞過陰涼,等踏入陽光地裡時,那灑了一身的暖意卻讓他突然哆嗦了一下。……怎麼跟中了邪似的。瘦子倉皇地回頭看了一眼,柴房裡的少年已經不知了去向,而他的心跳仍舊悸然不安。他不懂那麼多大道理,不然也不會窮盡半生仍舊只能在小小一個宋家做個小小的管事。但有件事他是模糊知道的。——在那樣險惡的環境下生長起來的少年,若是還能對人露出那樣貌似溫和無害的笑容……不給他機會便罷。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機會,這宋府裡,怕是天都要改換了。“咕嚕嚕……”摸了摸餓得癟下去的肚子,宋絕苦笑了聲。從昨天昏過去被人丟進柴房到現在,他算是滴水未進,也難怪飢腸轆轆得有些受不住了。若是隻解決吃食問題,回瘋掉的母親住著的小院,總也能尋著些可能凍硬了的飯食充飢。只是……探頭到湖邊,看一眼自己此時狼狽的模樣,宋絕又直回身。若是這副模樣回去,讓母親看見了,多半又是要發一陣子瘋的。……還是找個地方拾掇一下的好。打定主意,宋絕腳下方向一轉,朝著另一條小路去了。宋家很大。儘管沒法和其他位居世家前列的大家族相比,但宋家的地盤想要繞上一圈,仍舊足夠宋絕日夜不休地走一天了。所幸他沒必要繞一整圈,他只需要去宋家的後山、他從前最常去的那片小湖泊旁邊就足夠了。以往每次被踢打得一身泥垢汙血的時候,他也總喜歡到那裡去。湖泊旁邊有個天然的小洞穴,還有一片柔軟的草地和陽光。他可以一邊等著洗淨了泥血的衣服烘烤半乾,一邊躺在草地裡安心地睡一覺。這對於十七歲的宋絕來說,已經是他度過的人生裡最奢侈和舒適的一段時間了。只不過,這一次有些不同。宋絕窩在巨大而光滑的湖石側面,解開上衣盤扣,衣服剛滑下肩,他就聽見了大約頭頂偏後的位置傳來一聲窸窣。儘管那聲音很快便歸於無,宋絕還是有些機警地重新攏好衣服,站了起來。只是沒等他瞧向自己之前感知到聲音的方向,就聽見另一個熟悉的腔調昂了起來——“你不是說那個野種最喜歡來這裡了嗎?他人呢!?”“哎喲大少爺您輕點打——哎您看,那不就是那個廢物嗎!”“……”宋絕眸光一涼,轉過視線去,正對上一雙陰沉的眼。“你這野種,可真是讓我一頓好找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跟宋絕同父異母的宋家家主嫡子,宋承恩。說來好笑,宋家家主宋正德貴為一家之主,然而唯二的兩個兒子的名字,卻都是他的夫人一口欽定、不容置喙的。嫡子宋承恩,承恩二字提醒宋正德,自己何德何能娶了第一世家的焦家之女,讓他時刻銘記感戴焦家扶持的恩德。意外降生的庶出子宋絕,既是要絕了宋正德的念頭,也是明指了宋絕這一生會有的可以預見的悲慘。所有人都知道,宋家明面上是家主宋正德做主,然而實際,在某些事情上真正有決定權的卻是宋家主母焦云云。誰讓焦家有滔天權勢、更有那樣一位大人罩著呢?宋絕的眼神閃了閃,不等他張口,那比他大了不到一歲、卻因為養尊處優而足足比他高壯了一圈的宋承恩走到他面前,抬腳便是當胸一踢。沒有靈力護身,不堪一擊的宋絕登時便倒進了混著潮溼泥土氣息的青草裡。“媽的!就因為我怠慢了一點那位大人,就當眾對我斥責!他媽的!等老子以後做了家主,一定要叫他後悔!”伴著不堪入耳的咒罵,不斷的踢打重重地落在少年佝僂起來的身體上。被踢散了發冠的長髮不知何時逶迤了一地,烏黑色與青翠的草色交融,只著了單薄黑衣的少年一次次嚥下湧到喉頭的血腥味和悶哼聲,努力拽著意識不讓它沉進黑暗裡。不能睡啊。睡著是很好的事情。可如果一不小心,再也醒不過來的話……一個瘋掉了的沒有兒子的女人,死在一個偌大的宋家,太容易了啊……不知道捱了多久,那些已經快要麻木的疼痛終於不再疊加。有些耳鳴的聽覺裡,腳步聲和咒罵聲終於也漸漸遠去了。宋絕鬆開已經僵硬的關節,攤平在青草間,有些空洞卻仍舊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