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是後悔的,後悔當時的自己不夠強大,沒辦法在最開始就把那些傷害全都擋在門外。可是現在他可以了,他自覺能承擔一切,能讓遊擇一相信,他的肩膀可以依靠。“其實,熬到那個時候他一定已經很累了,那件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遊擇一苦笑一聲,然後帶著鼻音說,“他說,有一天晚自習,老師不在,幾個男生當著全班人的面把他扒光了。”“在教室?”鄭知無比驚訝,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嗯,後來老師進教室的時候,他正抱著衣服縮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他在信裡,或者說,在遺書裡說,那一刻對他來說就是世界末日。”十幾歲的男生,究竟能壞到什麼地步?鄭知搖了搖頭,覺得車裡的空氣有些稀薄。“所有的惡意都源自他的性取向,他們因為他是同性戀,並且毫不遮掩自己的‘不同’,所以就要把他推進沼澤裡。”遊擇一說,“他的死,其實是一場謀殺。”每一天對每一個人都微笑著的人未必是真的開心,看似輕鬆自在的身體裡藏著的可能是一個遍體鱗傷的靈魂。“我收到信的時候剛好高考結束,這封信一直被留在咱們學校的收發室,好久了,因為我那兩個月沒在學校,所以沒收到,門衛大爺都把它給忘了,如果那天我沒回去,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你回學校了?”鄭知扭頭看向他,“那時候我聯絡不上你。”遊擇一點了點頭:“大姨家換了號碼,我本來是想考完試回來找你們,可是看完這封信之後,突然覺得,就這樣吧。”“你什麼意思?”車已經駛進了小區大門,鄭知一邊找停車位一邊等待著對方的回答。遊擇一說:“我不想成為下一個寧路,也不想讓你……為難。”進家門的時候鄭知覺得有些恍惚,這一晚他接收了太多的資訊,包括寧路的死,還有遊擇一突然的告白。但這告白並不是他想聽到的那種,因為對方說:“後來我還是成了下一個寧路,也越發堅定,不能拖別人下水。”遊擇一坦白地說高中時代曾對他動心,可人生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人能愛有些人不能愛。寧路是前車之鑑,遊擇一膽小如鼠。“我……”“先別說了,”鄭知進門,徑直走向浴室,“你先洗個澡,不然該感冒了。”遊擇一渾身發冷,往屋裡走的時候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夏天,哪怕淋了雨也應該不至於這樣,他想,大概是今晚太多鬼魂一般的記憶被拉扯出來,與置身地獄別無二致吧。鄭知開了熱水器,找了乾淨的浴巾和睡衣,從遊擇一手裡接過自己的西裝外套,然後說:“去吧,我等你。”遊擇一洗澡的時候,鄭知就抱著衣服站在門口。他突然想起八年前,遊擇一唯一一次借宿他家,也是這樣。對方在裡面洗澡,他在外面心猿意馬。聽著嘩嘩的水聲,鄭知心情複雜,按理說,遊擇一挑明當年的感情,他應該開心,可不知為什麼,對方越說他越覺得悲情。好像這幾年裡,在他看不見的世界裡,遊擇一的生活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悲劇。鄭知總是認為男人一定要經歷過一些什麼才能更強大更有擔當,可是很顯然,遊擇一所承受的這些事,已經超出了正常的承受範圍。在國外上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鄭知過得很辛苦,他把尼采的那句“凡是殺不死我們的,必將使我們強大”列印出來貼在了家裡的每一處。如今看來,遊擇一雖然肉身沒有被殺死,但一個人,哀莫大於心死。這個人已經對生活心灰意冷,要如何捂暖他,是個很嚴肅的問題。鄭知開始擔心,向來自信的他竟然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帶著遊擇一從悲劇的世界出走了。水聲停止了,鄭知趕緊走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遊擇一出來的時候覺得舒服多了,他擦著頭髮上的水,對鄭知說:“你要洗洗嗎?”鄭知抬手招呼他過來,兩人坐在沙發上,鄭知問:“你能跟我說說,你後來發生的事嗎?”一滴水珠落在了遊擇一的睡褲上,他身上穿著的是鄭知的睡衣,深藍色純棉,很舒服。他沉默了好久,久到鄭知已經打算放棄。“其實也沒什麼,”遊擇一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是同性戀,所以被開除了。”然後又是長久的沉默,最後,鄭知抱住了遊擇一,輕輕地吻了吻他溼漉漉的頭髮。鄭知知道,這期間肯定是發生了很多事,任何一所學校都不可能只因為學生是同性戀而開除他,但他沒辦法再繼續追問了,因為遊擇一在他懷裡哭了出來。☆、遊擇一併不喜歡哭, 他覺得哭是懦弱的表現,這個世界並不允許他懦弱,他沒有這個資格。軟弱、脆弱、懦弱,都是留給那些有人可以依賴的人的,他沒有,他只有自己, 眼淚只會讓他顯得更加沒用,只會讓他覺得人生更苦。可是當鄭知抱住他的時候, 他終於還是崩潰了。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在此刻全部爆發,他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全都裹在眼淚裡流了出來。鄭知輕撫著他的背,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