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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們收到的家書大多口吻粗鄙,但潤玉讀出來,在眾人聽來就像唱歌一樣好聽。每過七天,家書鋪子會朗讀一次各地送來的信,眾將士皆是同袍,也就不避諱分享自己的家書,排排坐,一起聽潤玉坐在中間,朗讀家書。男人間還會相互攀比,好比誰家信上要是提到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第二天,整個軍營的人都會對他說恭喜。不過,再過幾天,就會有人興沖沖地拿著信來問潤玉:你快幫我看看,信上是不是寫我媳婦給我生了倆龍鳳胎?一群大老爺們總是能在這家書鋪子前哭得稀里嘩啦的。一開始,潤玉還覺得替他們難為情,但他自己開了幾個月鋪子,也往往為樸素的信中的真情動容,夜裡輾轉反側,喉頭哽咽。這樣的生活維持了一年多,期間他的名號傳得越來越遠,遠近四方,無論男女老幼,全來委託他寫信讀信。就是七十歲的缺牙老太,看到他也會用鄉音喚一聲“阿玉”,然後塞給他幾顆自己從牙縫裡剩出來的蜜棗。潤玉活得很清苦,沒有好房子,也沒有好菜餚,就連能勉強入得了他口的好酒好茶都找不到。他卻覺得凡人的生活比在天宮要來得真實得多。直到,戰爭波及到了這座偏遠小城。戰爭一旦開始,青壯年男子就是珍貴而稀缺的資源。家書鋪子被砸了,朝廷將潤玉抓去當兵,他甚至還沒有操練過槍法,就被塞上一柄鏽掉的長槍,套上一身過小的鎧甲,逼著上了戰場。對於上位者來說,一場戰爭是可以量化的,多少人死去,花了多少錢。這一次,對於潤玉來說,他不再是上位者,而變成了數字之一。他本就精於武藝,又學了“獨孤九劍”,即便這一年疏於練功,內力不算深厚,也比其他士兵在戰場上更容易存活。他身邊的戰友換了一批又一批,他被封為“百夫長”、“千夫長”,最近樊城將軍告訴他,再多戰一回,就可以向朝廷上書封賞了,指不定還能封個小將軍。然而,潤玉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他怕的不是殺人,也不是被殺。最可怕的是,一場場大大小小的戰役,根本沒有盡頭。永遠殺不完的敵人,永遠燒不乾淨的屍體,永遠吃不飽的饑民……他不要當什麼將軍,殺更多的人!效忠朝廷?為什麼要效忠一個他既不熟悉,也不討人喜歡的權利中心!潤玉脫下軍裝,卸下軍務。“王將軍,潤玉下個月想請辭離開。”將軍王堅仍低頭看著公文,頭也不抬一下,“你能逃到哪裡去?”“只要離開這裡,總能找到一個不需要每天操練殺人之術、每月都要揮刀殺人的地方。”“你不是武陵人。”“或許我能找到。”將軍緩緩抬起頭來,“你找不到,因為根本就沒有桃源。不需要申報下個月的批次了,你現在走吧,我就當你上回死了。”“將軍,只是這個月軍隊的後備軍還沒有趕到,正是人手不足的時候,我可以再……”“聽不懂嗎?武功再好有個屁用,你這種人,就不適合當兵!本將軍讓你現在就滾,捲鋪蓋滾吧,一個晚上都不許留!”將軍說完,將手中的筆往他的身上砸去。潤玉沒有躲,墨水撒到了他的布衣上。他將筆撿起來,放回了將軍的案上。將軍又將頭埋進了案頭公文裡,不再看潤玉一眼。原來,這就是他共生死一年的同袍。走吧,沒什麼好留戀的。[1] 《雁丘詞》元好問☆、人間其一原來,這就是他共生死一年的同袍。潤玉失望,離開將軍營帳後就簡單打包了隨身行李,連夜離開樊城,淪為眾多逃荒者中的一員。記得那是他離開樊城後的第二個夜晚,一個蟬鳴陣陣的夜晚。蒙將阿束又一次發動奇襲,歷經兩年零六個月,樊城破。蒙古軍屠城,燒城樓,在城門口吊起了一排守城將士的人頭,向所有還想反抗的人們示威。潤玉站在遠方的山腰子上,遠眺一片火城。大火燒到了他的眸子裡,他的視線彷彿都被灼傷,無論看哪裡,看天,看地,都是一片猩紅。家書鋪子裡公子溫潤的嗓子被喊破,裂成了一片片沙啞的碎瓷。他覺得心中絞痛,幾乎透不過氣來,和以往的痛都不一樣,不是喪母之痛,也不是愛而不得之痛,甚至都不能算是為了好友。潤玉從死人堆裡挑了一把看上去還比較耐用的寶劍,踏著焦土,連夜踏上了回樊城的路。一路上,他看到穿蒙古軍裝的人就揮劍一通亂砍,遇到一個也殺,遇到十個也殺,後來就連路上撞見的逃荒百姓見了他也慌不擇路。直到再無人可殺,潤玉低頭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沾滿血腥,說來也奇怪,唯獨那天將軍把筆砸到他身上留下的墨痕處,沒有沾到血跡。他恍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從一開始的不敢置信,到相信卻又不願相信,到最後終於確定無疑。他捏著那一處布料,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他本是會死在樊城的。可他卻活了下來。嘈雜的夜裡,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山上倖存的百姓就喊:“郭大俠來了!黃幫主來了!”潤玉跑到所有人前面,一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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