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長安輕輕出聲。浮羅倏然睜開了眼,一笑,眼睛裡的靈動勁兒就都出來了,像個世家裡的風流公子。“喲,長安啊。今天怎麼是你?崔明呢?”“崔判官去處理這一輪的遊魂入輪迴的事了,所以由我來提醒您喝藥。”長安笑眯眯地說著,卻透出一股說一不二的味道來。正如衛瓊所說,除了崔明,長安不會對誰有多餘的人情。崔明讓他做什麼,他就會執行到底。浮羅輕輕嘆了一聲,乖順地將藥碗拿起一飲而盡,復又扭頭看了一會兒桃花,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說:“回去處理公務嘍。”“陛下幸苦。”長安這話說的不客套,酆都裡工作量最大的除了十殿判官就是酆都大帝。酆都大帝本有六個,分管諸天六宮。可剎羅大帝在時殺了兩個,因此浮羅大帝要掌管的就從一宮進階到了三宮;剩下的三個大帝年事已高,成日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睡覺,他們的副手也是十殿中的判官,因只剩下一個大帝幹活,於是唯浮羅馬首是瞻。一個大寫的慘字。浮羅大帝,本名章離。千年前是東洲章國的小皇子。他頭上雖然有三個哥哥,但他卻是正室皇后唯一的孩子,而且是皇帝的幼子。皇帝在他之後為什麼沒有生孩子麼……因為皇后只想生一個,而皇帝遇見皇后之後專寵,宮中再無所出。章離原來想著吧,自己母親是皇后,尊榮地位都有;頭上又有三個哥哥,太子輪不到他,這完全是一個富貴閒散王爺的標配啊!然並卵。有句話叫“爸媽認為你行,你一定得行”。章國皇帝逝世,傳位章離。不久后皇後病重,章離眼見最愛的人相繼離世,悲痛萬分。然而他親愛的母后,卻在臨死前握住了他的手腕,說:“好好當皇帝,到地下才能繼承你母后我的衣缽。”……章離以為母后病糊塗了。他就算死後下了地府,怎麼會繼承母后的衣缽呢?怎麼著也繼承他親爹的大統吧?然而章離死後才徹底懵逼。他母后是傳說中止小兒夜啼的剎羅大帝。在兒子下地府後拍拍屁股退位和丈夫膩膩歪歪去了。章離在別人眼中是天選之子。活著是皇帝,死了是酆都大帝,那生來就是為王的男人。……然而章離他本人卻不這麼想。為什麼他辛苦一輩子之後還要在地府當苦力聽鬼哭狼嚎啊喂! 三十二殿內燈火柔和。章離坐在案前,御筆硃批,筆下是千萬人死後的陟罰臧否。人活著的時候各有因果,有時候人們會覺得老天爺沒有跟他們把帳算清楚,善者得惡報,惡者得善報不知凡凡——但是世道有時不能及之事,會由酆都諸人加倍償還。某一輩子過得很優秀的遊魂,若自己有意,也有機會在參加考核後成為酆都官吏的一員,這才是天上地下真正響噹噹的鐵飯碗。然而也有這鐵飯碗吸引不來的人。一是如今的浮羅大帝,千年過去了,他的志向依舊是喝酒遛鳥遊山玩水,帝位對他來說像是個如果可以他隨時願意拋棄的包袱;二如如今的判官崔明,當初他死後魂魄滯留世間,身負功德偏偏怨氣極重,浮羅算是三顧茅廬才把這尊大佛請到了他該來的地方,卻沒想到這簡直就是給自己找了一個毫不講理的管家婆,還倒貼一個脾氣古怪軟硬不吃的長安;三如遠在天邊的諸行周……千年前他拒絕加入冥府這個折中的法子,千年後他得償所願,且冥府威勢不如當年,他又怎麼會答應。總結一句話:冥府藥丸。章離感嘆完這一切,一旁的長安已經捧著空了的藥碗準備退下。“崔明最近如果忙,就讓他不必每天惦記著諸天六宮的事情了。”章離說道,眼角眉梢還是浸潤著春風拂雨的笑意,那一股獨屬於少年人的生機和明豔,如一艘小舟在碧波浪漫裡緩緩破開雨簾,無聲而沉穩地駛入長安的眼裡。長安為古物,他的名字承載的是永遠回不去的舊都。他心中只守著一個人,自己的內心卻也是千瘡百孔。然而千載風塵卻彷彿半粒也不進章離的眼。他還是那個千年前那個尊貴嬌氣卻又理直氣壯的小王爺。大概只有那樣的身份才能培養出這樣的人吧(章離:你還真是想多了)。長安心中千言萬語,最終卻也只化為一笑:“我也跟崔大人說過很多次了,但他就是不聽。這點您和他一樣。如果不是崔大人天天親自來監督您,這些藥怕是倒了忘川也進不了您的嘴。”章離嘴唇微微抽了抽。知道長安不會給自己面子,卻沒r想到他越來越不給自己面子了。“行了行了,跪安吧。”章離揮揮手,神情頗為驕矜、不耐煩。“那屬下告退。”長安行了個禮說,“順便您還是少看些宮鬥劇吧。”酆都君臣已經千年不行跪禮了。“跪安”這個詞要是被崔明聽見……一準還能嘮叨一個晚上。長安走出了宮殿,順便帶上了大門。章離將書案搬到臨窗的位置,低垂了眉眼,對著漫山的桃花自顧自絮絮叨叨地講了起來。“母后啊,這是兒臣做酆都大帝的離低聲呢喃道,語氣卻又瞬間歡快了起來,“但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