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的路上,王全在馬車外一直叨叨:“王爺您今兒可得收斂收斂脾氣,親父子哪來那麼多深仇大恨?聖上如今還病著,御醫說了,可千萬得靜養。萬一有個什麼岔子,誰都擔待不起。不是老奴說,這麼個日子,也不明白聖上怎麼想的……”“王爺爺真是越老話越多了。”莊九遙笑,“打小您便瞧著我,我脾氣哪兒不好了?”王全一怔,聽見這久違的稱呼心頭竟有些發熱,於是無聲地嘆了口氣。心裡頭無奈地想:您不是脾氣不好,您就是態度不端正,就這麼笑眯眯地軟硬不吃,我要是您爹我也得生氣。話至此處,王全心知多說無益,便囁嚅道:“王爺您大了。”莊九遙一笑,不再開口。這一夜無人知曉皇帝跟蜀王,這一對三年沒見過一面的父子之間到底說了什麼。總之蕭淵吩咐了人不準進去,因而殿中傳出摔碎東西的聲音,眾人也只得屏息。而後莊九遙從太極殿中出來時,月白色的袍子上帶著血,額頭有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他前腳出來,後腳還有一方硯臺砸過來,砰一聲撞在門框上,驚得外頭的太監宮女呼啦啦跪了一地。“不肖子!別讓朕再看見你!”蕭淵怒吼一聲。王全一驚,再顧不得許多,慌忙跑了進去。莊九遙站在門前頓了頓腳,抬頭望見圓月,輕輕勾了一下嘴角,走了。莊寧兒急急跟在後頭。出了太極殿朝著外頭走去,莊九遙走得極快,莊寧兒一陣小跑才能勉強跟上他。她一邊趕路一邊著急地輕聲道:“公子,這傷怎麼弄的?”莊九遙似乎沒聽見,只顧走自己的路,直到莊寧兒一個不注意踩到個什麼東西,差點滑倒。莊九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輕笑了一下:“你輕功練哪裡去了?平地還要摔跤?”“不是。”莊寧兒皺眉,掙開他手蹲下去,從地上撿起一顆黑色的珠子來,“這什麼東西啊?”莊九遙狐疑地將珠子接過來,臉上神色頓時一變。莊寧兒覷著他的臉色,不由得一怔,莊九遙已走出老遠,她猶自沒反應過來。一回王府,莊九遙便直直進了自己房間,莊寧兒跟過去吃了個閉門羹,又氣又擔心地立在門口。衛青城過來拍拍她的肩,莊寧兒眼眶頓時就紅了:“今兒是十五,又是襄妃娘娘忌日,聖上可真是挑了個好時機!”衛青城摸摸她頭,二人對視無言。一年中最難熬的一天,終於又過去了。第二日一起身,莊九遙便讓人抬了水,將自己從上到下洗刷了。出來時他面上已瞧不出昨夜的一點痕跡,只有臉色仍舊是痛過之後的青白。額頭上的血跡清理乾淨後,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來。陽光正好,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對著銅鏡邊敷藥邊抽氣:“嘖,我要是破相……”“放心吧,破相了又怎樣?誰敢嫌棄你?”莊寧兒端著鏡子道。“嘖,我是說我要破相了,京城裡的美人兒們該哭鼻子了。”莊九遙細細看著那傷口。莊寧兒白眼了他一下,沒搭話。他接著又道:“你這話也不對,怎麼說沒人敢嫌棄呢?我瞧著自己這樣俊,尋洛都嫌棄我,更別說沒了這張臉了。”莊寧兒格外勤快地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尋大哥何時嫌棄過你了?”莊九遙敷完藥放下手,笑眯眯地:“你不懂,見著我還不撲上來的,都算是嫌棄。”“行行行,我不懂,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是斷袖啊?”莊寧兒口無遮攔道。與莊九遙私下待在一起時,她總是十分隨心所欲的,常常有什麼講什麼,可此時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對,於是訕訕地放下銅鏡。她捧起自己的臉,端詳了他片刻,思來想去,還是有些猶疑地問:“公子,昨夜您跟聖上到底說什麼了?”莊九遙動作不滯,呼啦一聲開啟扇子,仿若毫不在意,仍舊眉眼帶笑:“我能說什麼?我什麼也沒說。他只是見著我這張臉就生氣而已,也不知他是在氣我,還是在氣他自己。”莊寧兒從沒親眼見過襄妃,也未曾看到過畫像,可此時盯著面前這張臉,又聯想起每次王全見到莊九遙時的神情,突然就福至心靈了。她驚訝地喃喃:“公子,你的臉……”“若不是為著這張臉,我都不知死多少回了。”莊九遙嘲諷地勾起嘴角,證實了她的猜測,“你說他如此對我是薄情吧,可又任我怎樣折騰都不殺我,也不知是在深情給誰看。”話音剛落,衛青城從外頭進來,見過了便開始比劃:“王爺,昨日宮中的確沒什麼異樣。但我還是輾轉打聽到,家宴之後皇太孫不知從何處拿了一串黑玉珠子在玩耍,玩著玩著扯斷了繩子。聖上剛好瞧見了,臉色便有些怏怏的,不知怎地就提前回了宮,入夜後才叫了王公公來傳。”“公子。”莊寧兒驚訝,“咱倆昨夜是從御花園後頭過來的,便是我踩到的那珠子?那珠子怎麼了?”莊九遙微微一怔,喃喃:“太子好心思啊。”沒等莊寧兒再問,他又抬頭:“聖上今日如何了?”他不稱父皇,而稱聖上。衛青城聞言回他:“聽說昨夜氣急,半夜咳出了幾口瘀血來,沒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