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嵐穿了紅色的連衣裙,更襯得膚色賽雪容色嬌豔。她天鵝一般的脖頸上,掛著一隻榆木葫蘆,而修長的手臂上,套著一隻黑色的臂釧。方嵐站在他的面前,像是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那樣,笑得沒心沒肺。詹臺嘴唇翕動,想出言譏諷,又想破口大罵。可是所有的堅持和倔強,都被她膝蓋上的傷痕一招斃命。詹臺沉默許久,喑啞著聲音,又像是怕他一開口就嚇跑了她,輕輕地問:“回來了?”她再不猶疑,猛然撲了過來。而他的雙臂如鐵,緊緊將她箍入懷中,百分百確認她不得逃離。壓抑的怒火這才噴薄而出,詹臺譏諷又嘲弄地問她:“怎麼?終於弄清楚陸幼卿就是個人渣,這才知道要回來找我嗎?”嗤笑的話語,卻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確定。詹臺早都知道魂網的罪魁禍首是陸幼卿。方嵐在白骨梨壎中回憶起的那些過去,她和幼卿在麗江客棧中的最後一晚,提示了太多值得懷疑的破綻。她的所有故事之中,最打動他的,反而是最初方嵐曾經描述過的一個細節。玻璃杯。方嵐的小怪癖。她在酒店,臨睡之前,要在房間的把手上掛一個玻璃杯的小怪癖。也是最最開始,方嵐執迷不悟地堅持陸幼卿是“失蹤”而不是“離開”的原因、因為這個小小的,妥帖在房門把手上待了一整夜的玻璃杯,在方嵐的認知之中,陸幼卿一直都是在一個封閉的房間之中離奇消失的。詹臺想得出神,久未說話。而方嵐埋在他的懷裡,卻像下定決心一樣在詹臺溫暖的頸窩中蹭了蹭,輕聲說:“我愛你。”這是她 陰山十方九零年代初期,江西九江三清山三清宮中, 有位遠近小有名氣的道婆, 極擅求子, 吸引了許多不孕不育的夫妻前來, 香火鼎盛。元宵節當日, 在山下留守多日的老姚和妻子, 終於有幸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道婆。三清宮後殿,香菸嫋嫋, 拈花微笑的菩薩端坐上方, 靜靜地俯視下方恭敬的世人。老姚和妻子戰戰兢兢地坐在五十餘歲的黃道婆面前,雙雙伸出手掌, 平攤朝上。許久之後,黃道婆身後灰色的布簾輕輕一動, 若有若無的香氣溢位。老姚和妻子雙雙心頭一震,不由抬頭向後望去。黃道婆立有所覺,抬起眼睛, 灰白色的眼珠死死盯住老姚和妻子,唇邊慢慢掛起詭異的笑容, 說:“你二人子女親緣實難強求。我不收你的錢,你也無需再多求。縱有千金萬兩,此生你恐怕也永遠不會有親生子女。”妻子在身旁嚶嚶而泣, 老姚心頭大慟, 俯下身子大聲說:“懇請道婆指點。”黃道婆沉默半晌,終於輕輕頷首:“親生子雖不可得, 若你此生一心向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或許仍有一線希望一享天倫之樂。”“你可願對天發誓,視養子為親生,傾心相待,以命相護?”老姚和妻子四目相對,同時抬頭,對黃道婆誠懇又真心地說:“我願意。”黃道婆長嘆一聲,左手捏訣,右手掌心幽藍色的火焰騰起將一張黃色的道符燃燒成灰燼,紛紛揚揚的符灰浮在空中,呈現了一張天真無邪的幼童笑臉。老姚大氣都不敢出,恭敬又渴望地看著。黃道婆終於輕聲開口,緩緩說道:“三日之後,三清山下嶺頭山村,村口槐樹之下。你的子女緣,此生只這一次。切莫錯過。”老姚和妻子千恩萬謝,半信半疑匆匆告別。黃道婆起身,靜靜注視著他們兩人臃腫的背影,直到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三清山的霧氣之中,才回身入殿,一手掀開了那張灰色的布簾。布簾之後,坐了一個女子,二十多歲的年紀,面容嬌俏可人,體態豐美多姿,懷中抱了個兩歲左右的幼兒。而她的胸口正中,墜了一塊碧色透著暗紅的,陰山血玉。“您真的選定了嗎?”黃道婆恭恭敬敬地衝她下拜,“自您來到三清觀中創下這求子寶地的名聲,兩年多時間,前後見過不下百餘對求子的夫妻,只為替小公子擇定合適的養父母。如今,真的確定了就是方才那對嗎?”那女子垂眸,痴痴地看著懷中乖巧可愛的兒子,滿目依戀和不捨,說:“父母之愛兒,則為之計深遠。”“我兒因血玉咒怨,逆天而生,此生命格天煞孤星,無論由誰撫養長大,怕是都會連累那人全家不得善終。”“我此生身份不得見光,既無法給他圓滿又正常的家庭,也不願早早暴斃人間。為今之計,只有將他送給命格厚重的好人家收養,待他成年,方能有朝一日與我兒再見面。”“方才那戶夫妻,樂善好施襟懷坦蕩,重情重諾家資豐厚,本是福壽綿長夫妻白首的好命格。由他們撫養我兒,該能多撐一些年月。唔…最起碼那個男的,命硬,能多撐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