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倦近十年沒有聽過這樣清麗的小曲,當年覺得好生無趣,如今卻是痴了。他靜靜地回想詩意。芄蘭的枝條啊,彎得那麼漂亮;那個男孩子啊,腰間佩著角雉;雖然他是這樣的得意,他卻不願意喜愛我。他的容貌是這樣的漂亮又神氣,衣帶長垂,飄得讓我心動。芄蘭的枝條啊,彎得那麼漂亮;那個男孩子啊,把扳指帶在手指上;雖然他是這樣的得意,他卻不願和我親暱。他的容貌是這樣的漂亮又神氣,衣帶長垂,飄得讓我心動。她是這樣地一直跟在他身後嗎?是這樣一直等著他嗎?秦箏唱完了,卻見他怔怔地發愣,心下一怔,不禁怒道:“你有沒有在聽啊?”秦倦一笑,抬起頭來,看著她,也輕輕地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皎人瀏兮。舒憂受兮,勞心搔兮。月出照兮,皎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秦箏怔怔地聽著,臉上微微一紅:“你捉弄人啦!”這是《詩經。陳風》的《月出》。秦倦的聲音低柔,讓歌越發動人的不是他有如何魅人的嗓子,而是他那低低韻味,那是情人的歌,不是戲子的曲。月出,月光皎亮,俏麗的人兒多麼美貌,緩步蠻腰,讓我悄悄為她心力消耗。月出,月光皓潔,俏麗的人兒多麼美貌,緩步輕盈,讓我為她不安煩躁。月出,月光當頭,俏麗的人兒多麼美貌,緩步婀娜,讓我為她費盡辛勞。秦倦聽她彆扭,也只是笑笑,緩緩地道:“弋言加之,與之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秦箏慢慢地念道:“弋言加之,與之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她淡淡地苦笑,這是《詩經。女曰雞鳴》的一句,等到明日日出雞鳴,這一切,就都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而已。“倦,你的臉受傷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麼?”她側過頭問。秦倦搖了搖頭,笑笑:“你問這幹什麼?”“你不傷心嗎?”秦箏惘然地看著他的臉,“你本是——”她沒有說完,秦倦打斷她:“你在乎嗎?”秦箏想了想,也搖了搖頭:“我只是惋惜。”秦倦微微一笑:“惋惜什麼?”“本來很美的東西,被毀了,我當然惋惜。”秦箏似笑非笑,玩笑地點著他的臉,“我就不信你會如此大度,秦大樓主都可以成仙了,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怨?你騙騙別人還可以,拿來騙我——秦大樓主不覺得自己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嗎?”秦倦揚起眉,本是要生氣的,卻是笑了:“你想知道什麼?證明什麼?”“我美不美?”秦箏懶懶地倚在他身旁,懶懶地問。秦倦失笑,難道她就想證明這個?“美,你一直都很美。”“所以假若毀容的是我,我是會很傷心的。上天給了我這樣一張臉,我也白得了那麼多年,聽過那麼多讚美,嫉妒的也有,羨慕的也有,一旦一天什麼榮耀都失去,怎麼能不傷心?”秦箏倚在秦倦懷裡,舒服地道,聲音仍是懶懶的,“說不傷心是騙人的,你——為什麼總要隱瞞?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何必矯情?”秦倦又是笑笑:“我沒有騙你,受傷之後,只知道痛,哪裡還有精神去想矯情不矯情?因為真的很痛。”他隱下一句話沒說,不知道傷心嗎?知道的,在她和秦遙走進來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痛苦與絕望!他已永遠配不上她。所以,能夠愛她一天,不僅是她的夢境,也是他的全部——秦箏累了,在他懷裡朦朧欲睡,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道:“如果我有時間,我會想辦法醫好你的臉,我不喜歡——”她柔柔地換了口氣,眼睛已經閉上了,那氣息吹在秦倦耳際,帶著她的柔軟與芳香,“——不喜歡你——”秦倦把耳湊向她的唇,只聽到她喃喃地道:“——不喜歡你——傷心——”眼圈驟然微微有些發熱,他輕輕嘆了一聲,傻瓜,這世上,也只有她,才會那麼在乎他的感受。他傷不傷心,自己都未曾在乎過。太多年的經歷,早讓他學會漠視,變得麻木,也只有她,才念茲在茲,全心全意計較自己的感受啊!怎能說不為她心痛?怎能說不會動容?只可惜——自己——不,他和她都不能忽視秦遙的感受。大哥,是自始至終最無辜的人,又怎麼能因為這些,而傷害了他?他沒有忘記,他能有今天,是秦遙捨棄尊嚴,捨棄一切換來的,秦遙愛著箏,他——又怎麼能不成全?秦遙守護了箏十年,讓她可以自由地長大,不至於為了生活奔忙,於是他保住了她的犀利與明豔,而自己——又做過什麼?愛是不能代替所有發生過的一切的,人,無論渴求得多麼熱切,卻不能忽略了旁人所曾經為之付出的——代價。一夜就在平淡無聲之中過去,原本計劃的徹夜長談,抵不住險死還生的疲憊,他和她都睡了。也許,在夢中,依舊可以靈犀相通,可以繼續夢中之夢,影中之影。該醒的終是要醒的,等秦倦睜開眼睛,便看見晨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