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我,”秦倦笑了笑,“你就不必再理會了。”“不行!”肖飛想也未想,脫口便道。“若你有更好的方法,那便算了;若是沒有,肖殿主,你沒有資格說不行。”秦倦一句話堵得他無話可說,“我不是問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莫忘了。”“哥——我——”秦倦再度自昏迷中醒來,首先人目的便是肖飛的一張臉。他重重喘了兩口氣,伸手壓住額頭:“這是什麼時候了?”肖飛搖了搖頭:“你一直在囈語。”“喔?”秦倦吁了口氣,顯得很是疲累,“我說了什麼?”“你一直在道歉。”肖飛又搖了搖頭,“你很擔心你哥。”“哥——”秦倦深吸了口氣,“我要去京城!”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但一陣頭昏,令他幾乎跌回床上去。肖飛一把扶住他,冷冷地道:“你到不了京城。”“為什麼?”秦倦著實無力細想,他很少這麼激動,此刻顯得無比失常。“你要留在這裡休養,千凰樓我會還給你,它不需要換主子。”肖飛淡淡地道。好半晌,秦倦才似聽懂了他在說什麼,也似從剛才的昏亂之中清醒過來,低低地道:“肖殿主,你不該為難我。”肖飛皺眉。“我很清楚,我沒有多少時間了。”秦倦低低地道,音調中有難以言喻的苦澀,也有無法開解的淒涼,“讓我走吧,強留我,是希望我死不瞑目麼?”肖飛默然,良久才道:“千凰樓不能沒有你。”“但我終究不只是千凰樓的,”秦倦有著輕淡的自嘲,脫不去那悽苦的韻味,“你不懂,我有我的家,為了千凰樓,為了我自己,我已逃避了它太久太久了。你不懂的,我所欠的債,那麼多無辜的犧牲,始終都等著我回去承擔,回去補償。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家裡,這是我欠的。”肖飛的確是不懂秦倦在說什麼,他也未曾體會過如此複雜而脆弱的感情,他不明白秦倦深沉的悽苦,但他至少選擇沉默。良久良久,他輕輕嘆了一聲,肖飛從未用如此無力的聲音嘆息:“讓左鳳堂送你。”一路上,秦倦沒有說過一句話。左鳳堂從未見這個輕朗如水的笑面公子如此消沉過,這令他無端端擔心起來,他還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經剩不了幾個月的性命。時已初夏,一路上嬌花細葉,嫩綠輕紅,逗蜂引蝶,盡是一種嬌俏生命之氣。但這與趕路的兩個人無關,一個沉寂如死,另一個憂心忡忡,都是心不在焉。在官道上趕了半個月,到了京城。秦倦毫不遲疑,指揮著馬車,直奔九竹弄一座僻靜的山莊。山莊!是的,山莊!左鳳堂沒有見過這麼配稱山莊的地方!一家朱門大宅。烏木雕欄,精細的鏤花自這邊牆角,直鏤到那邊牆角,一串開著嬌黃花的不知名的藤蔓繞牆而生,幾隻粉蝶盈盈而飛。抬起頭來,只見門匾上四個大字“紫泉宮殿”!左鳳堂呆了一呆,他再不學無術,也知道“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寒城到帝家。”這提匾的人好大口氣!回過頭來,秦倦像個幽靈一般蒼白地盯著那門,那神氣根本像一個死人!“公子?”左鳳堂吃了一驚。“敲門。”秦倦低低地說出了他十多天來的第一句話,一雙眼睛死寂得像鬼魅——他根本像個正在認罪的鬼,而且是個滿身罪孽的鬼!左鳳堂不懂他明明可以自己敲門,為什麼不敲?但他還是敲了門。門過了很久才開,門內一片死寂,與秦倦的臉色一般詭異。開門的不是奴僕,是一個白衣女子。她穿著很華麗的衣裳,白衣之上以白線作繡,大花成團;頭上玉釵金簪,滿頭珠翠。她也是個很美麗的女子,雖然一身華麗,但並不流於俗媚。她也很年輕,約莫十八九歲。但她臉上的神色,竟和秦倦一模一樣,像個蒼白的幽靈,根本就是一隻活鬼!慘淡的活鬼!門開了,結果是一隻鬼開門見到了另一隻鬼,結果發現大家一模一樣,都是鬼。左鳳堂只覺莫名其妙,這女子的表情慘淡得像個幽靈,再加上那一身白衣,更覺鬼氣森森,尤其她看秦倦的眼神,那種寒到極點的恨——恨到了極處反歸於平淡麻木的恨——是血淋淋的恨啊!為什麼?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秦倦開口了,他從未聽過秦倦用這樣死寂的語氣說話:“大哥呢?”白衣女子慢慢抿起嘴角,慢慢抿成一朵冷笑。用她出奇動聽的聲音慢慢地道:“你以為,他還能上哪裡去?”秦倦臉上那幽靈般的神色絲毫未變,用他早已失去生氣的語調,疲倦地道:“我回來了。”白衣女子沒有絲毫歡迎之意,只淡淡應了一聲:“你還知道要回來?”秦倦不答,又問:“大哥他好嗎?”白衣女子顯出極其詫異的表情,像見了鬼一般看著秦倦,不可置信地問:“你問他好麼?”她柔軟的聲音在秦倦耳中就像開了齒的鋸刀,一字一字鋸在他心上,“他還會好麼?他永遠不會好,難道你忘了,他之所以會這麼不好,是你這個親生弟弟親手推他下火坑。才十年,難道你已忘了?”秦倦失去神采的眼緩緩眨動了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