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衢子的化身則一直待在星辰海, 這幾日再未返回過藥坊。頊嫿習慣了一睜眼就看見他, 有時候是睡在自己榻邊, 有時候為她晾著粥或者藥。她不喜歡長時間的睡眠, 但是這幾日,半夜醒來卻是一件頗愉快的事。外面星月交輝,身邊的人呼吸清淺,顯然睡得正香。頊嫿伸手把他推醒。天衢子本就淺眠, 這時候睜眼也十分清醒,問:“怎麼了?”頊嫿說:“勞煩奚掌院,本座渴了。”這幾日半夜叫醒他,都是這個藉口。天衢子也不多說,自起身為她倒水,連水都不涼,入口溫暖。頊嫿根本不渴, 於是也喝不了幾口。他卻也不會厭煩,只是一味遷就忍讓。頊嫿看得有意思, 問:“知道本座真身, 奚掌院不會覺得心中不適嗎?”天衢子把水放回去, 說:“只是頗感意外。但……也理解了傀首所為。”頊嫿眨巴眨巴眼睛:“哦?”天衢子說:“曾經一直覺得傀首不近人情,因為弱水河口乃關乎三界存亡之大事。而畫城僅因一己之私,不願交出聖劍,置三界於危難。未免淺薄而自私。”頊嫿說:“嗯?!”你居然還覺得本座淺薄?!天衢子在她身邊躺下來,雙手枕頭,望著上方。無數夜明珠垂墜而下,奢華而明亮。他說:“可得知傀首真身乃是聖劍之後,倒是解了疑惑。”頊嫿對他的心態很感興趣,問:“那你現在怎麼想?”天衢子說:“聖劍既然就是傀首真身,傀首是否鎮守弱水,倒確實是可以自己選擇。”頊嫿頗為意外,安靜了片刻之後,她問:“奇怪,你不覺得本座這才是自私淺薄嗎?”天衢子搖頭,說:“奚某生來,雖然習慣修行之苦,卻前有父母關心,後來師門器重,本座未曾入過弱水,並不知裡面是怎樣的生活。但是傀首願不願意,均在情理之中。弱水河口雖然關乎三界,但三界生靈便也當人人有責,慷他人之慨,非君子所為。”頊嫿以手肘支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奚掌院真會體貼人。”天衢子回望她深深眼眸,她微笑:“這張嘴說話,也越來越動聽。”說著話,便伸出手,觸控他顏色淺淡的唇。天衢子伸手握住,說:“但是一想到如今調戲本院的乃是聖劍,心中多少還是怪異。”頊嫿笑得發抖,下巴慢慢壓在他胸口,好半天說:“玄門能找到其他方法鎮守弱水麼?”天衢子沉默,片刻之後,說:“當初尋找聖劍材料之後,鑄造亦花了千年餘。現在弱水河口的法陣,是支撐不到那個時候的。何況我們也再尋不到第二塊天外隕鐵……很抱歉,奚某還不太習慣將聖劍視為活物。”頊嫿搖搖頭:“沒事,五百多年了,本座也經常混淆。有時候睡到半夜,發現自己有手有腳,還是會頗不適應。”天衢子也覺有意思,他以前從未離頊嫿這麼近。他問:“以前的日子是怎麼樣的?”頊嫿說:“以前的日子?”天衢子柔聲道:“鑄劍以前。”頊嫿說:“那說來可就話長了,一動不動,一蹲無數年。”天衢子等了半天,卻無後話了——這哪話長了?!他神色無奈,頊嫿哈哈大笑:“沒手沒腳,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動,就每天東想西想唄。那時候趴在一輪大大的月亮下,一到夜裡,整個身子底下都是亮堂堂的。雲有時候飄過,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倒是託了這段時間的福,參悟了一點天道奧義。後來一不小心,被風吹落,砸在赤血峰。”天衢子心中微動,赤血峰是融天山十峰之一。只是傳聞有高人在此渡劫失敗,整座山峰慘遭雷火舔舐,從此漆黑一片,寸草不生。他說:“然後被向銷戈發現了?”頊嫿搖頭:“沒有,只是那個時候,才發現原來還可以行走、可以言語。你知道嗎,九淵仙宗派來檢視的弟子沒有找到我,就藉著雷火在山峰烤肉,那香味……”她咂了咂嘴,彷彿這時候依然能回想起那味道。天衢子哭笑不得,頊嫿指尖觸控他的臉頰,小聲說:“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我要留在人間。”天衢子任她觸控,許久,卻又聽她說:“可惜,天道賜予本座的使命,就是鎮守天河。本座要想永留人間,並不容易。”天衢子握住她的手,放回絲被中,許久說:“逆風而行,多少總會有些阻力。需要無盡的膽魄與強大的實力。”頊嫿很滿意:“說得對。”天衢子輕撫她一頭烏髮,說:“天還早,再睡一會兒嗎?”頊嫿說:“我想喝粥,順便加一個鹹鴨蛋。”天衢子微笑,他不擅廚藝,唯有粥和鹹鴨蛋不需要這樣東西。他說:“我去做。”他小心地起身,沒有讓一點風鑽進被子裡。頊嫿看著他開門出去,寢殿裡驟然冷清下來,夜明燈的光輝也無法填充一室空空蕩蕩。頊嫿喃喃自語:“登天化神之路,總會遇到幾塊絆腳石。”我是想永留人間,可是天衢子,我沒有功德。可笑吧,我鎮守弱水兩千年,天道卻不願承認我是活物。一切功德都是向銷戈和水空鏽的。而我叛出弱水,反而是逆天而行。從此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