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硃砂十六歲時出水痘留下的痕跡。他眸色一黯,想起自己開的那副半吊子方子,又想起她哭哭啼啼的扒著門口無論如何都不肯去上學的樣子,十六歲的女孩,早就知道愛美了。那個疤讓她介意了很久,所幸當時是冬天,穿的都是高領的衣服,到入夏,她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倒也漸漸寬了心。蘇禮錚卻覺得有些愧疚,那樣一個小小的疤落在她身上,彷彿是美玉微瑕,他想,若是當時再開些外洗的藥,她就不會癢得忍不住用手去撓了。他帶上門轉身下樓,徐魏正在給客人辦入住手續,他看了一眼,越過櫃檯就出了門,站在廊沿下仰頭看屋頂的瓦片。過了一陣,他忘了已經數到第幾片瓦,聽見硃砂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嗯!我和蘇禮錚去幫薇姐拿酒回來,走啦!”他回過身,看見穿了一身紅像只小紅包的硃砂雀躍的從裡面跑出來,“蘇禮錚,我們走!”鬥志昂揚得像只出征的小公雞,蘇禮錚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點頭跟在她後頭往前走。走了幾米,硃砂又突然停了下來,轉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他,“怎麼走,往哪邊?”他這時再也忍不住,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指揮道:“向左轉,直走。”硃砂連連哦了兩聲,倒不再一個人衝在前頭,而是放慢了腳步,同蘇禮錚走在一起,不時問他這是哪裡那是做什麼的。陽光溫暖得像有些甜,白天的酒吧街冷冷清清,有倏爾轉入的無人的小巷,小巷子牆面上爬滿了青苔,石板路上坑坑窪窪,撐篙人從河中過,時光很慢也很溫柔。可才走過了一條街,周圍的聲音頓時就喧囂起來,有人在大喊:“不行了不行了,她……哎哎哎……”“這是要生了的,快,誰有傘,打起來擋一下!”又有女人的聲音焦急的傳來。走近時,有人發現他們,彷彿就像見了救星,“蘇醫生來了,蘇醫生來了!讓讓!讓一下!”圍觀的人群應聲讓出些空隙來,周圍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介紹著情況。原來這是一對來西塘度假的外地夫妻,妻子剛才在路上溜達,不甚摔了一跤,覺得肚子疼得厲害,想起身時卻發現孩子要生了,而此時,距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周圍的居民見狀忙幫著打120,又打電話給她的丈夫,還有人跑去找鎮裡那位六十多歲了的接生婆,只是這些人都還沒有趕到。硃砂聞言下意識的望了眼蘇禮錚,見他已經一個箭步往那邊去了,便也憑藉著本能跟著他往裡擠。越是靠近,女人的呼痛聲便越清晰,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血腥氣。“小師妹,打120。”蘇禮錚一面講,一面往地上跪,“不要怕,我們是醫生。”硃砂愣了愣,連忙從口袋裡摸出手機來,打了急救電話,對方說已經派車了,她將電話一掛,也跟著跪到了地上。紅色雨傘遮擋下是一個躺在地上的女人,她的身下鋪著一張遮陽布,大概是臨街店家拿來的。頭髮散亂,面色有些發白,額頭全是汗。她的視線從她高挺的肚子上劃過,看見地上的血汙,聽見蘇禮錚焦慮的沉聲安撫著女人:“不要急,來,跟著我用力……吸氣……呼氣……吸氣……”幾分鐘的時間漫長似幾個世紀,她緊緊握著拳頭,終於看見孩子要落地的跡象,正要鬆口氣,卻聽見蘇禮錚又道:“新生兒有點窒息,給她做胸外按壓。”硃砂愣住,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甚至完全想不起新生兒的胸外按壓該如何進行。“快!小師妹你醒醒,不要懵,你是醫生!你是在救人!”蘇禮錚的聲音陡然放大,兇狠嚴厲得像是在教訓她。硃砂渾身抖了個激靈,猛地想起多年前那令她幾乎難以忍受的日子,而所有為數不多的兒科知識也隨之回籠。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將剛剪了臍帶的新生的孩子放在路人遞過來的舊棉襖上,心裡默唸著步驟,一絲不苟的開始做心肺復甦。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待孩子恢復了呼吸,她的腿一軟,整個人就跪著癱坐在冰涼的地上,看著哇哇大哭的嬰兒不知所措。產婦的丈夫和救護車一起趕到,眾人忙七手八腳的幫著轉運產婦,她聽到那位丈夫泣不成聲的道謝,有些茫然的看向了地上還有血汙的遮陽布。人們慢慢散去,那把紅傘還在那裡,沒有人來拿走,硃砂也還是坐在地上,她沒有力氣起來了。蘇禮錚洗了手將圍著自己的人驅散,回頭看見硃砂還在原地,愣了愣,心底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嚇住她了。他走過去,彎腰將她扶起來,溫聲道歉:“對不住,剛才不是故意吼你的,只是情況緊急……”硃砂茫茫然的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又垂下了眼瞼,不肯去看他。“我帶你洗手好不好?”蘇禮錚覺得她在生自己的氣,說起話來便格外小意。硃砂沉默著,點點頭,卻還是沒有講話。蘇禮錚將她拉到臨街一家水果店,對老闆道:“勞煩您借點水,給我們洗洗手。”“哎,好好好。”老闆娘熱心回屋的接了盆水,過來道,“天冷,添點熱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