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後世所謂志人志怪,志者,記也。記載下那些故事的古人,幾乎都覺得自己記載的是事實,有些是聽來的,有些則是看來的,這些零碎故事的流傳,在很多人那裡,其實都是事實呢。言朗住的地方同樣離學校不遠,但是跟路遠家剛好在以學校為中心的對角線上,於是路遠去言朗家就得穿過整個學校。魚城大學很有些歷史了,如今的格局是舊城中心幾所學校合併而成的,校園一再擴大,最後把原來夾在幾個學校之間的居民區都囊括了進去,因而常常能看到些上了年紀的居民樓,大部分還有人住著,算是學校的一處特殊景觀。趕近路的時候,路遠從一條林蔭小道走過,道路盡頭是一棟老式居民區的側面,那路斜對著側面唯一一排孤零零的窗戶。路遠抬頭,見二樓的燈亮著,燈下有一個男孩,雖然離得遠仍舊看得出應是眉目清秀的樣子,那對著一塊小鏡子,拿一塊小海綿在左臉上拍一下,又在右頰上抹一下。路遠作為稱職的漢子,當然不知道那玩意兒叫粉餅,只覺得那姿態雖然該是女孩子的,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很好玩的樣子,於是他住了腳。過了一會兒,那男孩像是打扮完畢,左右看了一下鏡子裡面的自己,頗有些顧影自憐的意思,而後他放下手裡的東西,作出抬長袖的樣子,開始吊嗓子。路遠笑笑,走到路的盡頭,轉了個彎走上了大路。路遠在門口站了半晌,發現言朗家跟自己家一樣,沒有門鈴,厚重的鐵門是藏青色的,像是關上了就可以把世界隔絕在外。糾結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他一邊唾棄自己越來越婆婆媽媽,一邊伸手去敲言朗家門,左眼皮突然狠狠跳了兩下,像是在迎合敲門的節奏。路遠閉上眼,伸手把食指抵在眼皮上,聽見開門的聲音正好放下手,於是言朗拉開門的時候正看見路遠使勁擠著自己左臉頰的肌肉,抬頭望著他。言朗猝不及防看見這表情有些好笑,他往邊上的門框上一靠,雙手抱在胸前,揚起一邊眉毛:“這是跟誰擠眉弄眼呢?”路遠在跟言朗不長的相處時間中從來沒有聽他用過這種語氣說話,不是輕佻,但能聽出些玩味,他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跟你!”說完之後立刻像是咬到舌頭一樣驚了一下,想起眼前這人是自己的老師,扒去老師這重身份,還是自己小叔叔,於是有些懊惱自己的失言。言朗笑笑,把路遠領進了屋。言朗家比路遠家大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樓有點年成了,透出一種結實的古舊感,裝修得極簡單,幾乎沒什麼裝飾。客廳很大,兩邊靠牆都放著木質書架,與飯廳之間也是用木櫃子隔開,不在意後面的廚房與陽臺的話,看上去就像一個有些空蕩的小型圖書館。“老師您是富二代?”路遠咋舌。言朗輕笑一聲搖搖頭,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路遠在心裡腹誹一番:不是富二代又才剛工作,學的還是文學這種不賺錢的東西,可是生活的地方看上去這樣……少年你這樣很危險啊讓我怎麼放心跟你住在一起?咦……不對,我沒答應要跟他住一起。像是看穿了他彎繞了幾回的心思,言朗道:“這幾年順便做點小生意,放心吧,沒幹什麼不正當的事。”這話意思本沒什麼問題,言朗偏偏用了“不正當”三個字,用了就算了,說的時候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路遠這才猛然瞭解到什麼真相似的,用發現新大陸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言朗。此刻言朗穿著寬鬆的黑色連帽衫,下身一條運動褲,看上去比平時更加顯年輕,那種講臺上一切盡在掌握的溫和從容變得不那麼顯眼了,可是更有人間氣。路遠後來想起自己 盛會緊跟在言朗尾音後面,夜幕徹底落了下來。坐得很近也已經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兩個人這才意識到錯過了飯點。言朗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路遠估摸著自己應該告辭了,於是跟著起身。言朗走到門口,開啟客廳的燈,路遠面對著他的方向,被這光刺得眯了一下眼,他突然覺得,模糊視線裡的言朗看上去很眼熟,眼睛慢慢習慣了光亮,莫名的熟悉感一下子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