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酆都大帝比路遠在地府看到的要稍微年輕些,卻仍舊是一派沉穩,他輕笑一聲:“真人真是布了好大一個局呢。”妙揚真人也客氣一笑:“過獎。若是沒有賢弟的幫忙,這局也不會推行得這樣順利。”“真人的手下和徒弟也真是忒笨,”酆都大帝擺擺手裡的摺扇,看起來尚且沒有後來的那樣沉默,“我那師兄東方恪還以為自己是救世英雄呢。方一月更別說了,自己撞上門來,竟然一力承擔了陸濯纓的罪孽,還省得我們失掉司鏡使這顆棋子兒又找不到由頭收拾他。上報酆都大帝的冊子我已擬好,等真人將這對半妖的精魂一煉,那就是真的萬壽無疆了。到時真人可怎麼感謝我才好呢?”妙揚真人輕嗤一聲:“我有什麼,賢弟自然就能得到什麼。一月那小妖小時候就愛跟在大師兄屁股後面跑,如今竟然願意替他頂罪也是出乎我意料。本來我那不成器的大徒弟也不必保,可萬一出現個聰明些的司鏡使接替了他,那就不好控制了。”兩個人相視一笑,笑出了些不明意味的鄙夷與嘲諷,最後是酆都大帝感嘆了一句:“這莫予真是隨了他那妖精娘,有一半神的血統還如此誤人子弟。”妙揚看他一眼,眼裡有些不露痕跡的恨意。路遠覺得腦子裡嗡一聲,血液竄上頭頂去,他雙目發著紅,幾乎來不及反應,下一秒岸邊出現了莫予和方一月。莫予看上去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兩人在言水邊道別,之後他就要穿過言水,去往對岸的上南山。“一月,小寧就拜託你了。”方一月點點頭,不說話。莫予拍拍他的肩膀,應該是不知道他替陸濯纓頂罪的事情,他此時還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後,方一月仍舊會接受以審判為名的利用。他笑了一下:“保重。”方一月伸手攬過他:“哥哥,再會。”方一月像是不忍再看他,轉身就朝冥谷走去,莫予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準備騰過言水。會有人來阻止我吧?路遠著急地想,可是等到莫予站在言水邊了還沒有人出現。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莫予真的去了上南山?路遠來不及細想,對著千年之前的自己大吼一聲:“不要過去!”岸邊的莫予似乎感受到了點什麼,轉過身朝著路遠的方向看,看了片刻卻什麼都沒有發現,便又朝著言水跨了一步。路遠心急,顧不得思考許多便衝了上去,伸手想拽他一把,卻不知為何被一股強大的引力拉了過去,整個人猝不及防撞到千年前莫予的身上,視角一瞬間變成了他的。那是怎樣的感覺呢,前世今生的記憶瞬間重疊,被抹掉的迴歸,被修改的都重置,他立在言水邊,一千年的滄桑與風霜向他襲來。他是莫予,也是路遠,他看見了後世,也看到了前生。天地空曠,他突然淚流滿面。沉思的時間也許是一瞬,或者是一生。莫予突然回過身,伸手用屏障將冥谷籠罩了起來,確保在他離開之前方一月不會出冥谷。他看了冥谷一眼,又果決地騰到言水上方,運起全身的靈力,毫不遲疑地在上南山與冥谷之間劃了一條結界。這條線直至千年之後仍舊存在,不過一水之隔,終於是成了兩個再不相逢的世界。而後他奔赴崑崙山,在他與方一月的出生之地,自散了魂魄。原來是千年之後的路遠,殺了千年之前的莫予嗎?周圍的場景像是墨色褪去,路遠眼前一片模糊,亙古的悲意還在胸口,他喘一口氣,眨眨眼看見言水河邊恢復了先前的樣子。夏季特有的悶熱氣息和著青草根部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他站直了身體,看著不遠處的人。方一月開口:“託你的福哥哥,我也終於看見了這水邊發生過什麼事情,雖然過了這一千年,我早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路遠皺眉,方一月有點恍惚,好像和他一樣沒有從巨大的震驚中迴轉來,他輕聲解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剛才看到的都是真的,莫寧當年的記憶你都看見了吧?你被抽走的記憶我找不回來了,只好在這裡佈一個巨大的回溯陣,可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夠,只好也借了你的力量。當然,陣法起效的前提是你已經記起一千年前的我。當年我一直想不通好端端的為什麼你會自散魂魄,原來如此。”順著他的話音一想,路遠低頭,看見自己手腕上有一道傷口,像是剛剛才止了血,想必方一月的手上也有一道一樣的。“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住得進你的身體。”方一月笑得情真意切,“因為我們根本就是一體的啊。父親觸犯天道死無葬身之地,母親也被審判致死,你被莫離帶走,我卻拜了妙揚為師,成了司鏡使的師弟。千年之前你自散魂魄,我也被人鎖了命,有人的目的就達不到了。為了讓我的靈魂不散,也為了重聚你的魂魄,還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樣的陰毒手段呢。”路遠的腦子飛速轉著,卻終究是徒勞,方一月接著說:“千年前你要去赴死,而現在……那靠著吸取人類精氣活了一千多年的怪物說不定就要來了,我們早點了斷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