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朗故作神秘地笑笑:“帶你去個地方。”這是六月裡最平常不過的一天,傍晚有風,魚城難得能看見星星,路遠莫名其妙地悲了喜了,最後剩下一片平和的心境,可那平和帶著舊意。很久以後他回想,覺得那種心境,用一個被後人用得多了於是變得有些矯情,卻仍舊有力量且充滿詩意的詞來說,叫蒼涼。彼時年輕的路遠還沒有經歷太多人生的大起大落,即使他的生命有太多別人看不見的暗處。不過是一場孤獨的成長過程,與一場淡淡的必然的死亡過程的見證,以及一份突如其來的親近關懷,卻已經足夠一個少年在某一個瞬間開始蛻變。成長與什麼具體事件有關嗎?也許吧,對有些人來說是這樣,可是對有些人來說,長大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是心裡的一片驚濤駭浪,或者蜻蜓點水。體察到人生與宇宙茫茫,就是那剎那,改變只在心裡發生。路遠審視過去的時候常常會懷疑那一天是一場夢,就像他人生裡大部分的記憶與經驗一樣,都是假的,因為太美好了,所以是假的。他不敢分辨,卻又強迫自己一遍一遍回憶證明,證明一切都是存在過的,可惜他連自己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都無法理得清。言朗帶著他上了魚城最高的一座山,站在山頂的涼亭裡可以俯瞰大半個魚城,眼前是萬家燈火,美得不似人間,而山頂卻是隻有風的一片漆黑。頭上是星空,腳下是人間,路遠聽見言朗說:“生日快樂!”路遠愣住了,他其實完全沒有想起來這一天是他的生日,爺爺在的時候他也幾乎沒有過過生日,好像路家人對這事都不怎麼關心,他也從不刻意去記住。聽見言朗這樣說,他才在心裡仔細確認了一下,發現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他又思考了片刻,想起來自己從今天開始就二十週歲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立在原地沒有動靜,言朗道:“不開心?”“不不不,很開心。”路遠露出標誌性的傻笑,“只是一下子沒想起來是自己生日,嚇了一跳!”言朗覺得這小孩怎麼這麼可愛呢,想把他的頭按進懷裡好好揉一揉,又沒辦法放下自己的矜持,於是笑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送什麼,乾脆把山頂的風送給你。”想了很久……嗎?路遠愣了一瞬,更加開心地笑了起來。後來兩個人就那麼並肩站在山頂,各自沉默著。路遠感受著那風,“念天地之悠悠”一句突然就鑽進了心,他鼻子一酸,沒有來地想,這是陳子昂的心情吧?是啊是陳子昂的心情,原來從古至今面對天空與風,人的感覺都是相通的。自己表達不出來,可其實同樣的心情早就被古人寫盡了。自認沒什麼文藝細胞的路遠在這一刻深深地察覺到一種痛快,在痛快的同時他覺得孤單,像是伸長了手也觸不到任何,於是乾脆放棄伸出手,即使言朗就站在自己旁邊。因為總有言語與文字觸及不到的地方,因為“愴然而涕下”時候的“獨”,才是跟風一樣在瞬間消逝,消逝又永恆的存在。作者有話要說:祝每一個人都開心! 送別這一晚路遠又做了奇怪的夢,夢裡他又是那個口氣狂傲實則敏感的少年,這一次的少年是沉靜的,他站在樹葉繁盛的路口,聽著如雨的蟬鳴聲,目送那個被夢裡的自己稱作“我取”的人離開。男子著一身青衫,背影蕭條卻堅決,他走到十米開外的地方停下來,回頭朝少年的方向看過來,眼神平靜。而後他微微低下頭,少年的角度剛好看見他似乎在沉思的側臉,如畫。一直到男子離開很久,少年還立在原地,他心裡是平和的,痛感很鈍,所以顯得跟平和那樣般配。路遠在將醒之間覺得,那就是自己的心境,自己跟那少年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可有什麼東西穿越過時間,將心情交匯在了一起,再分不清彼此。醒過來將夢翻來覆去思考的路遠還不知道,背影是真的,離開是真的,心情是真的,所有的聲音畫面都是真的,獨獨自己是假的。這一次陸濯纓的離開,沒有少年如同從前無數次做的那樣,在後面目送他。沒有杯酒,沒有道別。夢中不識路,因而無以慰相思。巨蜃逃離之後,剩下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只是比較繁瑣。自始至終朝廷的人都沒有出現過,唐越派去打探的人也再未歸來,眾人雖已猜到了,卻是在又一日之後才收到秋水臺的訊息,朝廷那邊受委託的人,全留在了路上。千葉用寶鼎收乾沒了結界的湖水,底下的槐樹村終於得以重見天日,不過看到那滿目狼藉之時,千葉費了些力氣才止住將水重新灌注進去的衝動。眾人望下去相當於站在碗口看碗底,陸濯纓和唐越見多了修羅場,此時雖也滿心不忍倒也不覺震驚,其他人卻都有些發愣。遠看過去,那斷壁殘垣之上四處皆是泡發了的屍體和森森白骨,莫予覺得自己都能想象得出那些東西懸浮在水中一動不動的模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唐越猜測這蜃的主人是擺了大陣,以活人為祭。“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