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桌上的人說笑聲再起,言朗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就是不坐下,於是路遠也就立在旁邊。唐儀蘊見狀扯扯言朗的袖子,唐儀安在旁邊看笑話似地端坐著。言朗開口:“族長,這是路遠。”唐乾仍舊沒有表示,只是把玩著眼前還未斟酒的酒杯,言朗表情仍舊淡漠,語氣卻算得上是溫和的,他一字一句道:“之前離開的時候在母親墳前說過,要是找到共度一生的人就帶回來給她看看,所以我們回來了。”路遠震驚在原地,覺得自己剛才可能是被雷劈了一下,腦子裡已經是一團漿糊了,不,腦子已經不在了。他心說這是什麼情況?在親戚朋友面前公開出櫃?還是被出櫃?整個院子第三次靜下來,言朗像是怕有人聽得不夠明白似的,繼續認真道:“過兩天母親忌日一過我們就走,不妨礙大家的眼睛。”靈脩最講究陰陽平衡,而世家宗族表面無所謂,暗地裡仍舊是無比在意血統問題,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大部分靈能者家族都還保留著擇親的習慣,非要求一個門當戶對,可是這唐家老二私定終身不說,定終身的物件還是個男的,席中眾人都知道,今日一過,唐家在靈能界怕是要多出一個大話柄了。唐儀安雖然面上顯示出震驚來,心裡指不定正怎麼美呢,唐儀蘊臉上白了一陣又紅了一陣,呆呆坐下來什麼也不敢說。在眾人各種意味或分明或曖昧的眼光中,唐乾手裡那隻杯子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爆響,碎了。言朗對這些人內裡的彎彎繞繞都心知肚明,可他不在意,也不屑,什麼名聲不名聲,強大到讓這些人即使不滿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就是了。他拉著路遠坐下來,捏了捏他的手錶示安慰,而後若無其事地轉頭對旁邊侍立著的人說:“去拿個新的杯子來。”直到此時路遠才第一次聽到唐乾開口,他轉向唐儀蘊,聲音威嚴而渾厚,路遠卻莫名覺得那話裡有點疲憊:“吩咐上菜。”開席之後氣氛微微鬆動了些,想來有身份的人都有個習慣,看到什麼值得議論的事情都要先壓一壓,把面上那點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的風度保住了再說。路遠剛開始心裡一直驚疑不定,後來看言朗那麼從容,倒是安了安心,雖然或多或少有點生氣他的突然舉動,卻還是打算體諒他的事出必有因。於是不由得感嘆自己真是太好性子了。吃著吃著路遠開始疑惑,不明白為什麼要把宴席的地點定在桂院,這裡四周遍佈著桂花樹,全都開得正盛。桂花這種東西,離得遠了聞起來是一種享受,可要是離得近了,香氣能將你所有的感官變作麻木。在一院子桂花樹下吃飯這主意真的是太餿了,這一來飯桌上所有的菜都嘗不出原來的味道,怎麼吃都是一股子桂花味,多吃幾口讓人覺得味同嚼蠟都是抬舉這些食物了。還好路遠本就心裡裝著事,對食物沒多大興趣,要不然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整個席面的最後一道菜,是一碟子醬姜,菜剛端上桌,言朗神色一動,伸筷子夾了一塊送進嘴裡,路遠見他沒有任何表示,也跟著夾了一塊,發覺那薑辣得很,是整個席面上唯一沒有被桂花香氣蓋掉味道的菜。薑還是老的辣,咀嚼著那辛辣,言朗心道,這提醒可真是委婉到家了啊。深夜,言朗走上臺階,在原地住了腳,看著唐家祭臺中央的人。月光下唐乾背影仍舊挺拔,只是看上去已經不如記憶裡寬厚,言朗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離唐乾三步遠的地方。沉默良久,那背影轉過來,是那不怒自威的一張臉。唐乾開口的時候那張臉帶給人的壓抑感才稍稍散開一些,他的聲音比白天聽起來要蒼老些:“可還記得獵人一族祖訓是什麼?”言朗像是嘲諷般輕哼一聲,而後無所謂地答道:“記得。”一直都記得,在他還是陸濯纓的時候,幼年在草叢中第一次聽見,直到現在,整整一千年,未曾有一時忘記過。——但記得不記得,也不用你來提醒我。唐乾看著他,不著痕跡地挑了一下眉:“念給我聽聽。”言朗面無表情地立在原地,良久才開口,聲音重了一些:“斬盡天下妖邪。”唐乾沉默半晌,道:“我當你那斬妖刀都不要了,於是連帶著獵人的職責也忘了。”言朗冷笑一聲:“我當你只知道拉幫結派殺妻害子,於是連帶著獵人的職責也不知道了。”唐乾也不惱,只淡淡地說:“當年你要走,我給了你兩個選擇,要麼娶了儀蘊以後做族長,要麼留下斬妖刀再也別回來。如今,我仍然給你這兩個選擇。”言朗在唐乾面前倒是頗有些耍無賴的天分,他輕嗤一聲,一字一字說得清晰:“唐儀安聽見這話可要氣瘋了。總之呢,儀蘊我是不會娶的,族長我也不會當,斬妖刀也是我的,憑什麼留給你唐家?因為你生了我?從我媽死的那天起我跟你好像就沒什麼關係了吧?我叫言朗,我不姓唐。”“若我殺了那小子呢?”言朗搖搖頭:“先殺了我倒是有點可能。”言朗知道唐乾離開很久了,卻始終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