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紅色的米糊炸過之後顏色也變深了,池遲看了一眼老人挺直的脊背和沒有表情的臉龐,又把視線轉回到了油鍋上。“不一樣的,如果一定要比較,相當於您用您最喜歡的那一把刀毀掉了另一位廚師的手。”“哦……”老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做過這種事。”他的聲音很穩,有一點低沉,跟剛剛用點心安慰小姑娘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就像是用太蛸去斬斷別人手臂一樣地去毀掉別人堅持的東西,這種事情我做過,中年的時候很多人帶著他們的烹飪理念來挑戰我,有很多人……那之後都離開了廚師這個行業,對其中一些人,我是故意的。”老人說得輕鬆,背後隱藏的東西像是他刀上的銀光一樣一閃而過,就已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在比試之前我就知道,有些人堅持的東西一旦被打碎那他的人生就會徹底改變,但是我做完了那些事之後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正確的。所以我不是出於自己是個聖人的角度去做這種事,在做完之後再去反省自己的不道德,而是作為一個普通的,會憤怒和怨恨的人,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像別人以為我是個多麼高尚的匠人領袖,其實我只是個用自己的手藝討生活的普通人一樣。”金色的魚片,紅色的魚片,從竹簍裡拿出,小心地擺放在了綠色竹葉形狀的盤子上。“沒有人應該把沉重的道德枷鎖捆在自己的身上,在我們攀向頂峰的道路上要揹負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別拿聖人的態度去對待自己,你要考慮清楚,道德是約束著你,還是指引著你,你是想成為一個自己想要成為的人,還是去成為一個聖人,這是兩個不同的選擇。”在中年的時候,選擇技藝的發展,就註定了自己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在老年的時候,選擇了來到中國和弟弟安享晚年,就註定了自己要放棄那個所有人都把自己當做國之瑰寶的環境。人生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池遲終於明白了從昨天到今天,自己內心的隱痛所在。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去做一個聖人,在曾經那些沒有夢想可以達成的歲月裡,那些獨自品味的苦痛讓她把自己當成了聖人,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前行的目標,就必然有達成目標的手段。《鳳廚》是她一心想要做好的電影,那她就絕對不會允許佘兵將之當做自己的又一個私有物。金大廚是她尊敬的師父和朋友,她也不能允許傷害過他的人還能自在瀟灑為所欲為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光是這兩點,她昨天對佘兵做的事情,就算時光倒流,她也依然會做。她不是聖人。她是池遲。“嗯……好像……這個魚應該做個澆汁才對。”看著堪稱完美的擺盤,老人恍然大悟說了這麼一句,說完之後,整個廚房都靜默了片刻。開灶重新調汁會讓人錯過這道魚片最美味的時候,所以最終灑在上面的“澆汁”是老人用梅子酒、果醋和檸檬汁調的冷汁。一道熱菜到頭來成了一個冷盤。“非常好吃。”池遲能聽見自己的牙齒咬碎魚片酥脆外殼的聲音,也能感受到鮮美的汁水濺到自己舌尖的美妙感覺,奇妙的酒香味和果香味還有酸意中和掉了油的膩和魚的腥,整體融合出的味道是讓人驚喜又意外的。身為一代國寶級廚師的老人一臉嚴肅地囑咐她:“既然好吃,就當我們一開始就是要做這個吧。”終於還是沒忍住,池遲叼著魚片咧嘴笑了。就在池遲學菜的時候,佘兵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鳳廚》的劇組,中午,池遲接到了杜安的電話。“抱歉,我沒想到只是跟別人隨口一提你們劇組的事情,就把佘兵引去了,把他交給我好了,很快他就會退出你的那個專案。”杜安的態度是真的滿含歉意的,也許很多導演中只有他真的瞭解佘兵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不用了,他已經走了,還順便繳納了這些天的伙食費。”女孩兒的臉上是輕鬆的微笑。那筆錢足夠讓人覺得肉疼。杜安沉默了一下,才嘆了口氣:“這幾年我也不會拍電影了……要是過些年我還乾的動,你再來當我的女主角吧,想跟誰搭戲都隨便,你要是有好的劇本也可以推薦給我。”這是老人遲來的歉意?還是他對池遲其實並沒有“入戲”的覺悟?電話兩端的兩人都沒有深究,女孩兒笑著說:“下次見面,我請您吃魚片,絕對讓您感覺到驚喜。” 剃髮窄巷子,灰瓦房,黃燈籠,白月亮。晚上的鎮子應該是安靜的,有一兩條細瘦的野狗驚叫,有幾隻老鼠沿著牆角奔向自己的洞穴,像它幾百年來已經習慣的寂靜和封閉一樣,像每個老人的童年一樣。這種“應該”卻偏偏被打破了。一群人推搡著一個瘦弱的女孩兒從巷子的盡頭走了過來,女孩兒微弱的哭喊聲被他們的呵斥打斷了。嘈雜的聲音迴盪在巷子中,只能聽見有人嫌吵關上了門窗的聲響。“還想自梳?她們會織布,你會做什麼?自梳了都養不活自己,讓你過好日子你不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