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會施虐孩子的不配稱為老師的女人。那她為什麼會對一隻貓露出這樣溫柔的眉眼?直到那貓滿足地站起身,從桌中間挪到了邊上一角,蘇桐才發現這隻貓的後腿是殘疾的。走起路來,它只能前後一跛一跛地行進。加上它對女人的依賴,看起來像是隻被撿回來安養了很久的流浪貓。潘雲箐把桌上碗碟收拾到了一旁水池,然後才轉過身。她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手,眼神帶著一點強撐的無謂和深藏的不安。“我們、這就開始麼?”“……”蘇桐回過神,她複雜地看了女人一眼,點點頭。“嗯,開始吧。”她從裝置包裡拿出了攝像裝備。……採訪並沒有蘇桐想象中那麼順利。大約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們所在房間的鐵門被人咚咚地敲響了。罵罵咧咧的男聲從外面傳了進來——“我他媽說了多少遍不讓你用水!又他媽漏到老子家裡了——你個…………”難以入耳的髒話沒有間歇地吐露,蘇桐聽得都懵在了原地。而重重地像是能叫房子都跟著顫抖的砸門聲仍舊在作響。抱臂倚著牆站在一旁的聞景直了身,看向蘇桐,“我去解決一下?”蘇桐徵詢性質地看向潘雲箐。女人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恐懼,但她只僵了僵,然後用力地搖搖頭。“不、不用……一會兒他會走的。”“……”蘇桐眼神閃了下。這一瞬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裡突然浮上來的茫然是因為什麼。她只知道自己垂眼看見手裡既定的採訪稿的時候,一字一句默讀著上面那些字句犀利的問題,像是看見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冷漠的自己。又一恍惚,她像是在自己攥著稿子的手上,瞧見了那根圖案鮮明的手鍊。沉默了很久之後,蘇桐慢慢將手裡的採訪稿摺疊、收起。她抬頭看向潘雲箐。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冰冷,也不再憤怒。望著這個女人的眼神 “自己有了傷痛, 有了憤怒, 就轉而發洩給無力反抗的其他人……我是不是也差一點對她這樣做?”“……不一樣。”聞景皺眉,“你跟她的出發點不同。她是全然為了宣洩而傷害;如果你所做的有什麼傷害到了她,那你也是為了保護那些孩子。”“是啊……我就是這麼說服自己, 然後給她打上了惡的標籤, 讓自己的‘施暴’變得理所當然。”蘇桐咬了下唇,她抬頭看向聞景。“可記者不該是這樣的, 不是嗎?”聞景看著女孩兒。“你能堅持做到這樣, 已經比你的多數同行都優秀得多了。”蘇桐頹然半晌, 慢慢用手掩住了臉。“可我還是做錯了。”“人是最複雜的多面體, 我卻試圖用自己預設的那個片面的標籤去定義他們, 還想這樣把他們推到公眾面前——如果真的這樣做了, 這跟我一直反對的以暴制暴有什麼區別?”聞景沒說話。過了一會兒, 他才突然問:“所以你原諒她了?”“……當然不。在這件事裡,受害人不是我, 我沒資格原諒。”蘇桐放下手,慢慢吐出一口氣,“但我也沒資格宣判。”“你想怎麼做?”蘇桐眼神閃爍了下, 最終慢慢平靜下來。她定定地看著聞景。“去呈現,而不是宣判。”蘇桐一字一句,語氣輕卻堅定,“讓觀眾自己去看, 自己去判斷——這才是記者該做的。”聞景沉默地看著她, 過了幾秒, 他莞爾。“我發現……”“嗯?”“我越來越愛你了啊。”“……”蘇桐一呆。男人卻似乎毫不覺得自己的話來得有多突然。他傾身下來,薄唇勾起。“你別這麼討人喜歡,給我心裡留最後一點自由的地方也不行嗎?”他語不停,聲音和眼神一同漸漸低沉。“不然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可真會瘋的。”蘇桐語塞了好一會兒。直至嫣紅慢慢順著細頸蹭上她的耳廓,她像是反應過來,努力繃住了臉。“我還要回去整理稿件,其他事以後再說。”說著她轉身就往酒店裡走。偏偏身後男人插著褲袋不緊不慢地邁開長腿,笑容張揚地跟在後面——“其他事?什麼事?”“……”蘇桐裝作沒聽見,加快步伐。身後聲音卻依然追著:“比如……考慮一下我的告白嗎?”感受到大堂的酒店工作人員投來的目光,蘇桐困窘地停下腳步。她轉回身,咬著牙保持微笑。“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故事’呢?”“……”趁聞景這一頓,蘇桐快步轉身往電梯間走了。看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而等聞景回過神,女孩兒的身影早就已經遠在十幾米外了。“……嘖。”站在原地的聞景失笑著側開了臉。學會跟他玩心計了。可惜……沒用的。深藍瞳子裡笑色愈重,男人邁開長腿就要跟上去。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聞景笑容一涼。他邁出去的一步戛然頓住,過了片刻,他才斂下眼,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接起來電。聞景一聲沒出,沉著瞳色等對面開口。難得這次對面也沒急著說話。兩相沉默了幾秒,聞景劍眉一揚,將手機拿下來看了眼螢幕。——確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