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仰起臉,認真地看著孫仁。“師父,你說這是憑什麼?”“……”孫仁的瞳仁抖了下。這一刻,他近乎狼狽地在這個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面前躲開了目光。蘇桐也沒強求,她收回視線,繼續說。“這個問題我常常想起來,但是很慚愧,到好多年以後我才想明白了。”孫仁嘴唇動了動。這次他吐出兩個字來。“……責任。”蘇桐笑了。“是啊……前兩年有句話特別火,叫‘欲加王冠,必承其重’。好多人把這句話看得特別高特別遠,但我覺得它真沒那麼不接地氣也沒那麼悲壯。”“——不管你戴的是王冠,還是拿著工資簽著合同的服務生的帽子,責任就是責任。”蘇桐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她直視著孫仁,目光不退不避。“就像商場裡面包店的服務生面對火災該在顧客後面跑、就像端著槍的警察不會說我害怕子彈所以我先離開、就像即便傳染肆虐醫生護士也都得站在病人面前——”“該是我的責任,我怎麼能扔給別人然後逃掉?”“真逃了,剩下一輩子都會睡不好覺的吧,師父。”“……”孫仁終於惱羞成怒又狼狽不堪地拍著辦公桌站起來。“我是攔不住你了——去吧去吧,趕緊走!可也別叫我師父了——你這一句一句跟大嘴巴子往我臉上抽有區別麼!?”他拿起辦公桌上的大茶杯灌了口涼茶壓了壓火:“我可沒見過跟你這樣似的不肖的徒弟——我是管不了你了,隨便你,愛去哪兒去哪兒!”蘇桐眼神一鬆,點了點頭。“謝謝師父。”她轉身往外走。到了門口,拉開了辦公室的房門,握著門把手的時候蘇桐猶豫了下。然後她背對著屋裡開口。“十幾年前的大地震後,還有高等級的餘震不斷的時候,臺裡要派人——很多人都找了各種藉口推辭,最後是師父您自己申請去的地震前線吧?”“……”辦公桌後的孫仁愣住。那是段陳年往事了,他沒想到蘇桐竟能得知。然後他聽見女孩兒輕聲地笑。“我知道師父是擔心我,但如果換到自己身上,肯定要去的,對麼?”孫仁沒說話,眼神閃了閃,算是預設了。蘇桐玩笑著搖搖頭。“那師父您可太‘自私’了,這不是讓自己徒弟做壞人麼?”握在把手上的指節一用力,蘇桐拉開門走了出去。身後孫仁卻突然開了口。“負責任不一定得到認可,小蘇。”“你只知道我當時自己申請去了前線,僥倖拿了點名氣又安全回來,卻不知道回來以後,我受過多少人冷嘲熱諷。說我沽名釣譽的有,說我理想主義的也有——這兩年我看見你常常就覺得看見了過去的自己,所以我不是教你做壞人,我只是有時候真的會動搖……”孫仁嘆氣。剩下的話卻合著涼透的茶灌回到心裡去。門外的蘇桐沉默了下。然後她開口:“師父,不是我們理想主義——而是有些人既無道德底線,又要擺出一副知世故懂進退的說教姿態來掩蓋心虛。”“更可怕的是,他們欺人最後成功自欺,還沾沾自得要把這樣的想法傳到後代去。”說完之後,蘇桐掩上門走了。快到醫院時,她接到了孫仁的電話。“小蘇,想負責會一時衝動,但真擔責可能會是很累的事……你考慮清楚,真要去嗎?”“要的。”蘇桐笑笑,看著醫院正門。“畢竟,還有人在那裡等我啊。” 這傢俬立醫院規模並不大, 病患和家屬的數量也就有限。這一點給進來做消毒和安全防護工作的人員減少了許多工作量。在透過廣播實時宣告當前進度和情況以減少恐慌的同時, 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的身影也開始頻繁出現。所以當兩個一高一矮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走進長廊裡的時候,面有疲憊地休息著的眾人並沒有多餘的注意力分過來。但也有人除外。——聽到多出來的腳步聲,聞景本能地掠過去一眼, 視線剛收回一半,他的背脊就僵了下。他緩緩扭頭看了回去。目光從走在前面的高個手裡提著的黑色裝置包, 落到後面那個身形嬌小一些的人身上。這樣看了幾秒, 男人的瞳子裡像是兀地點了一把火。他倏然騰身站起, 大步走向來人。那眼神凶煞得叫前面拎包的攝影師本能地停了下腳。蘇桐拍了拍那人手臂, 隔著口罩開口。“臺裡已經聯絡醫院安排好採訪了, 你先去等我, 我五分鐘後就過去。”“好的。”那攝影師忙不迭地應了,慌忙從另一側繞開。沒了阻礙, 兩三個數的工夫,聞景就站到了蘇桐的面前。他氣得臉色黑沉, 抓住了女孩兒套著防護服的手腕, 把人拉到了一旁的樓梯間——“我不是說了不讓你來!?”男人盛怒之下力氣大得駭人,蘇桐連點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就被拉著轉過半圈直接抵到牆上。堅硬的牆壁磕得她腰背都疼。蘇桐不由著惱, 抬起頭來睖了聞景一眼。只可惜對方眼神比她兇得多, 睖到一半,蘇桐自己先縮了。她側開臉, 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這不是……戴防護了嗎?”把這身堪稱簡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