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供奉堂裡不時有弟子往空地瞧,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時,多半摻著些或同情憐憫或輕蔑鄙夷的情緒,偶爾還有壓低的譏笑聲傳來。不知道那人是習慣了還是無所謂,儀態仍舊不見半點尷尬閃躲,文雅從容。這一幕若是還有旁人覺著敬佩,那落在往這兒走的杜水清眼裡就只能算得上刺眼了。畢竟就在一年前的外宗大比的決賽上,那個人就是擺出這麼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對於自己的奚落絲毫不理,乾淨利落地解決了自己的法術攻擊,還把自己摔出了擂臺丟了一個大丑,讓自己和大比桂冠失之交臂不說,更是給他從來順風順水的修行大道蒙羞。想到當初的失利,杜水清愈發氣極,終究忍不住冷笑著先周身奉承著自己的幾人一步,徑直走到那人面前,揚聲道:“雲起師兄,許久不見,不知道您修為可有寸進?”這供奉堂裡本就不算喧鬧,此時杜水清運氣發聲,立時將眾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來。被不客氣地質問了的人轉回身來,即便可能見過多次,仍舊有人不禁失神。回過神來之後,那些人便愈發覺著可惜——縱是有著無可比擬的貌相,這修真的世界裡,終究還是要按實力排名。對於這人來說,再好的貌相也只能徒嘆可惜。這廂,雲起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地把眼前的杜水清看了許久,久到被這麼一雙清澈透亮的瞳子看得杜水清臉色都有點不自然地發紅,“你、你看我幹嗎!”雲起這才微微皺了眉,目露歉意:“抱歉,這位師弟,…我們見過嗎?”“……”杜水清氣得體內真氣都要走岔,可他還真不能說什麼——因為跟這人無雙的貌相和十年不得寸進的修為一樣廣為眾人所知的,便是他這天底下都尋不著 話癆健忘的嬋娟長老聽見耳邊那慵閒調子道出的親暱稱呼時,雲起的臉上有一瞬的茫然,怔了一下後他沒去看來人,兀自垂了目:“……師父。”旁人都聽得一愣,他們之中多數人都不曉得這位外宗第一的雲起師兄還有什麼師父,畢竟平日裡那些外宗長老們躲他都來不及,怎麼有人肯收他做徒弟呢?倒是杜水清心裡生出點不祥來。他天賦出眾,受外宗長老和執事們垂青,所以也聽某位長老談起過雲起背後有內宗的人物,只是當時開口的長老提點了一言之後就不肯再說,頗有些諱莫如深的意思。再加上這麼些年也沒見雲起受什麼厚待,他都快把這事給忘了。沒成想今日就遇上眼前這位開口便是“內宗輩分”的。能被第一仙門招進來,即便只是外宗,在場這些也沒有哪個是傻的。一見蘇葉子的言行作態,一時整個供奉堂內竟是沒一個人再開口了。這些弟子不曉得蘇葉子的身份,可有人清楚得很。蘇葉子沒遮掩自己的修為氣息,於是這才站定不到片刻,供奉堂裡面已經有長老匆匆忙忙地趕了出來。“督察長老親臨,我等怠慢——”那供奉長老到了蘇葉子面前,結結實實地作了揖行了禮。眾人先是一陣情不自禁的譁然,繼而紛紛面色惶恐地長揖作禮——督察長老,那是整個檀宗僅次於宗主權力的實權長老,一身修為恐怕早已是出神入化,平日裡連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他們這些外宗弟子哪裡敢異議?受了禮的蘇葉子卻慢慢狹起了眼睛,看向從自己來後就垂目站在那兒的雲起,眸光微閃。他不開口,那些外宗的長老弟子就只能噤若寒蟬地立在原地。半晌後蘇葉子驀地笑了,“我收了十一年的徒弟,能瞞整個外宗十一年,……真有意思。”他轉身,“你隨我上內宗。”雲起剛要抬步,前面那人又轉了回來,笑吟吟地看向一旁偷偷擦汗的杜水清:“我會代我乖徒記著你的。”話音落後,轉身而去。能被督察長老親自記住那是多大的榮幸?但杜水清這會兒不覺著榮幸,只覺得自己快要厥過去了。——雲起從來沒去過內宗,至少沒清醒著上去過。雖然他有個名義上的做督察長老的師父。確實是名義上的。從十一年前在檀山不知道哪個殿裡倉促行了拜師禮——彼時他連凝氣境的修為都沒有,只是一介凡人,在那殿裡也是昏昏沉沉,隱約記得那位高人模樣的師父站在堂上,居高臨下,衣袂飄颻,還有那雙冷得不見情緒的眼眸——在那之後,他醒來時已在外宗,從此十一年,再沒能見自己師父一面。所以蘇葉子以為的並不準確,他沒有要瞞誰的意思,不過是連他自己都以為當初是自己做了一場夢而已。夢再美好也不是現實,眼睛睜開之後,若你赤著腳,前路是荊棘也得自己踩上去。這十一年裡,他自己踩過的荊棘太多了。……怨麼?“你怨我麼?”“……”雲起驀然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前面走著的人已經停下來,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一雙眸子定定地望著他。那裡面可沒有半點笑意。雲起沒急著回答,站在原地,漸漸皺起了眉。蘇葉子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答案,看他的乖徒竟是認認真真地在考慮這個問題,一時臉上笑意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