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出了機場坐上車,然後被攔在了江家套樓所在的大院之外,杜景才堪堪意識到,孫錦年所說的他和江城之間的“鴻溝”,到底有多麼難以逾越。即便是幾年以後,在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過去的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一種人之後,他回想起這一天,自己站在那個警衛面前,說要見江城——他仍舊無法想象,自己要鼓起多麼大的勇氣。——那大概耗盡了他一生的果敢和無所畏懼,從那一天之後,他便喪失了這種叫做勇氣的東西。只是無論是勇氣使然,或者是高燒燒昏了他的腦袋使然,杜景最終以一種無害的、卻不容拒絕的姿態,等到了江城的到來。只是來的不只是江城,還有一個威嚴赫赫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個乾淨漂亮的男孩兒。幾乎是看到那個睜著大大的無辜的雙眼的男孩兒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席捲了杜景——足以將支撐他走了這一路的氣力全部抽乾。杜景卻只慢慢地把目光移開了,他掃過了那個中年男人,掃過了男孩,最後將目光落在面色複雜的江城身上。“……我來了,江秉城。”就像是來赴一場既定的約,他的聲音輕和而平穩。然後他看見,江城勾起了唇角——那是一個他熟悉了弧度與溫度的笑——帥氣的男生停了一下,把跟在自己身後一步之差的漂亮男孩兒攬進了懷裡,衝著他揚眉:“才一天不見,你就想我了嗎,阿景?”“……”杜景的笑容倏然一慄,連帶著身體都跟著輕輕地抖了一下,他睜大了眼睛,茫然地看著江城。……你怎麼能,親密無間地抱著另一個人,叫我‘阿景’?“你看,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什麼。”江城似乎有些無奈,眼底沉浮著只有他自己知曉的壓抑的情緒,語氣仍舊輕鬆,“我去洛城,只是玩一玩的,不需要你這麼大張旗鼓地追到帝都來——而且我們之間,似乎也沒有好到這種關係上。”杜景動作極慢地眨了下眼,雙手輕輕握了起來:“……可是我們昨晚還——”“嗯,昨晚你的身體讓我覺得索然無味,”江城無所謂地笑了笑,只有懷裡的男孩兒感覺到那緊緊地掐在自己腰間快要將自己捏碎的力度——“你確實,是和我上過床的人裡面最low的一個。”“江城!”一旁的中年男人沉聲冷喝了一句。“ok,ok。”江城聳了聳肩,卻沒轉頭,只定定地盯著杜景,“換一個城市,來一段豔遇,這是我走過的一站——懂麼,阿景,你對於我來說,已經是過去式了。更何況,即便是在洛城,你也只是我無數選擇裡的一個。”說到最後一句,江城垂眸,語氣歸為平靜淡定:“我不想和你撕破臉,杜景,所以轉身——回去洛城吧,別讓我們太難看。”“我、我沒有……”杜景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他徒然地擺了擺手,所有的委屈和難過在這一瞬間盈滿了他的眼眶,“我來只是想和你說——”“可惜我不想聽。”江城驀然打斷,直直地看著他,一字一頓,“你聽清了嗎:我不想聽!不要妄圖來攀附我,我們只是玩玩而已。——立刻離開,杜景,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江城我——”“滾!”江城猛然爆發,衝著微微顫慄的杜景怒吼。“……”杜景站在原地傻立了許久,才輕輕地退了一步,這一步驚醒了他自己,他的腦海裡驀然湧現了當初孫錦年跟他說過的那些話——原來果真有一天,我會發現我們之間的鴻溝無法跨越,我會把我所謂的驕傲自矜都被踩進了泥漿裡,我會死乞白賴地求著你不要離開……可是連孫錦年都沒有告訴我,到了這一天,你再不是我的江秉城了。“你騙我……”杜景喃喃地垂下了臉,眼淚倏然溼了臉,他的聲音孤苦而無助,像是隻摔進了陷阱折斷了四肢的小獸,絕望地掙扎哀嚎悲鳴,“你騙我……江城……”你怎麼能騙我呢,江城?你知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曾遊離在這個世界的邊緣,直到你出現。直到你出現,拉了我一把,給我看世間最美的光彩,然後笑著把我推進深淵。掛著滿臉的淚水,杜景驀然笑了,只是這笑容幾近悽惶,他抬起頭來看著男生,嘴唇翕動:“……謝謝……我愛你,江城。……謝謝你,我再也不會愛別人了。”話音落時,杜景轉身,淚雨滂沱。原來所謂愛,就是把心拿出去,任人宰割。我確實該謝謝你啊江城。我這輩子,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嘗這千刀萬剮的滋味了。漸遠的背影之後,江城的眼眸顫慄不止,他站在原地僵立了半晌,才遏制住了所有細胞叫囂著讓他追出去的衝動,僵硬地轉身走了回去。他所沒有看到和聽到的是,那道身影遠去的方向,拐角之後,猝然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剎車音。044陽光透過窗戶,落在病榻間躺著的少年身上。少年的臉色蒼白,唇色也淡到極致,細密而輕卷的眼睫在安靜的空氣裡輕輕地顫慄,呼吸都輕到幾不可聞。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是一隻易碎的瓷娃娃,脆弱到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