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應苔把手上的樹枝連同蚯蚓一起扔掉,臉一紅,道:“都跟你說了別這樣叫我,讓我媽聽到又該罵我欺負你了。”“該罵,”崇善信步走到邢應苔身邊,握住少年的手,“你欺負我還少了?”因為兩人有親戚關係,所以儘管同為男子,這樣牽手也好像沒什麼的。邢應苔怕崇善摔倒,反手緊緊握住他。崇善眉開眼笑,好一會兒,他說:“喂,我給你講故事,你聽不聽。”邢應苔敷衍地點點頭,看上去似乎沒那麼有興致。崇善才不管,他見邢應苔同意,登時凝神思考,緩緩道:“從前有一隻……有一隻什麼好呢?志怪小說的主角大抵是秋蟬、蜉蝣之類。只是我為什麼要跟尋常小說一樣?天道不仁,人如螻蟻,螻蟻,嗯,從前有一隻螞蟻——”聽崇善碎碎唸叨這些,邢應苔不禁打斷:“前些天你就說要給我講故事,今天還沒想好主角?”“現在想也來得及啊。”崇善笑著說:“有一隻……勤勞勇敢的公螞蟻。它英俊非凡,開朗向上,一個螞蟻窩裡大部分母螞蟻都喜歡他,可公螞蟻偏偏愛上了一個條件並不是最好的母螞蟻——”“……”邢應苔道,“你又講這種故事。”崇善確實是慣用愛情當故事的主線,筆下的人物大多愛的轟轟烈烈,至死不渝,在他手中誕生過無數個極其偏執但也極其動人的愛情故事。只因感情描寫太過細膩,大部分讀者甚至以為崇善是個女作家。十五六歲的青少年大多喜歡聽風花雪月的故事,電視上播放的那些要死要活偏又熱情奔放的愛情影片,不僅女生愛看,連男生也看得入迷,只是不輕易告訴別人罷了。但偏偏邢應苔不愛聽,不僅不愛聽,一聽有可能有關於情愛愛方面趨勢的苗頭,就開口打斷。崇善也不惱,笑嘻嘻地說:“給你這樣的小孩講故事,不用情愛,怎麼能讓你上鉤?”“……”邢應苔說,“我今年十五了。”崇善不理,反而更加故意,用那種哄騙小孩的語氣低聲道:“——其實母螞蟻早已芳心暗許,可公螞蟻太過出類拔萃,她覺得呀,哪怕能擁有公螞蟻一刻,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儘管公螞蟻向她許諾自己短暫的一生,可她根本不敢奢求。”邢應苔停下說:“什麼短暫的一生,螞蟻壽命不是一樣的嗎?怎麼還有長短之分?又哪裡有一窩母螞蟻?蟻后只有一隻啊。”崇善看著他,道:“哎呀,那又怎樣?志怪小說,樣樣都要計較的話,還能寫出什麼呢?”邢應苔道:“那你講吧,我聽著。”兩人又在雨中朝家裡走去。崇善看了看自己有些溼的鞋子,慢慢說:“母螞蟻對公螞蟻說,我要嫁你。可嫁你之前,我有一個要求。什麼要求?勇敢的公螞蟻一臉驕傲,他不怕女人任何一個在別人看來苛刻的要求。”崇善模仿著女人細細的聲音,演戲一般誇張地說:“我要一滴,傷心之淚。”“……”邢應苔嘴角抽了抽。心想,再好的小說家,讓他突然給你講個故事,也不免講出這樣俗套的情節。“什麼?”崇善裝作沒看見,又做出疑惑的表情,並且解釋道,“公螞蟻從沒聽說過。”“我要一滴傷心之淚,母螞蟻說著。她道,這樣,等你有一天離開我,你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最傷心的人留下的眼淚,都比不上我內心煎熬的萬分之一。”“公螞蟻不覺得自己會離開她,但為了母螞蟻,他踏上了尋找之路。”“他走啊走。”“走過山川,走過溪流。”“對他來說,一塊石頭就是大山,雨後的水窪,就是大江。”“公螞蟻遇到一隻三眼青蛙。青蛙說,天晴之前,它看到有一位姑娘,在附近的溪流哭泣,悼念她死去的戀人。姑娘哭得從眼睛裡流出了血。青蛙從未見過有人哭出血來。如果要說傷心,她應該是很傷心的吧。公螞蟻點了點頭。他費盡千辛萬苦,走到小溪邊,對小溪說,能不能把姑娘哭泣的眼淚給它。”“小溪說:那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你想要,必須用其他的東西來換。”“小溪說,他想要一塊鏡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公螞蟻繼續尋找,終於,他在叢林裡找到一位照鏡子的姑娘。他問姑娘:要怎樣才能把鏡子給自己?”“姑娘說:不可能。就算我給你,你也拖不走。”“公螞蟻說:我要娶我的愛人,沒什麼可以阻止我的。”“姑娘說:除非天打雷劈,否則我——”“話音未落,有雨點落下,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悶雷轟隆滾過。姑娘沉默了,她把鏡子送給了公螞蟻。”“……”邢應苔也沉默了,這、這也……崇善講故事也太隨意了吧。不過,他本來就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崇善也不覺得尷尬,他繼續道:“公螞蟻拖著比自己身體大無數倍的鏡子,斷了兩三隻腳,才終於將鏡子拖到溪水邊。溪水用鏡子照著自己。那時天還在下雨,雨水下的公螞蟻渾身溼透,累得連觸角都動不了,黑亮的甲殼也露出疲憊。溪水看到自己晶瑩的面板,婀娜的身軀,喜不自勝,於是取出一滴傷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