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昶軒就默了一默,虞太太看他那個樣子,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便嘆了一嘆,輕聲道:&ldo;昶軒,我真怕你鑽了這個牛角尖,說一句不好聽的,人死如燈滅,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你又何必這樣惦記著,難道還要讓自己難受一輩子。&rdo;虞昶軒把頭轉向一邊,那地面上鋪著一層紫絨雲龍地毯,花樣彷彿是一圈圈地漾出去一般,他的戎裝掛在一側的洋雲頭衣架上,戎裝上的金色領章被陽光照著,亮得刺眼,視窗一側的雕花紫檀木架子上擺放著一盆漂亮的白玉簪,迎著風在那裡搖曳著,一片纖弱的玉簪花被風吹了吹,竟悠悠地墮在了盆土裡。那一扇窗戶開著,澤寧跟隨著國學老師唸書的聲音遠遠近近地傳進來,竟是那樣的清楚,&ldo;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rdo;他的胸口一慟,眼前竟是一黑,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黑眸中浮現出一片悲慼的顏色,半晌,才啟了啟唇畔,低聲道:&ldo;當時只道是尋常……&rdo;她走的時候是三月。他還記得,那時候梨花都還未凋謝,滿滿地開了一個院子,她就坐在臨著梨花的窗前為他織補那一件襯衣,略低了頭,露出一彎雪白的頸項,一些烏黑的小碎髮便柔柔地散在肌膚上,專注的側臉更是美得粉雕玉琢一般,在燈光的照耀下倒好像泛出了暖暖的光暈,她就坐在一旁看著她,牆上還映著他二人的影子,成雙成對的,窗外的梨花霜一般地鋪了一地,她織補好了,便抬起頭來,對著他點一點頭,溫婉柔和地一笑,輕聲說:&ldo;我再給你繡一朵梨花在上面罷。&rdo;情針思線繡梨花,當時只道是尋常。此刻想來,竟是如此的心痛如絞,便宛如整個身體都被挖空了,輕飄飄的再沒有了什麼重量,就好像是活了一世,又死了一世,他把自己全部的感情和精力都耗磨光了,從此再也不敢奢望什麼。虞太太在他身邊,看他的臉色漸漸的蒼白起來,便嘆息了一聲,輕輕地道:&ldo;昶軒,你看看黛緹,她這樣用心地照顧你,連自己的名譽都不放在心上了,你總要對得起人家……&rdo;虞昶軒雙眼都是迷離的光,忽的低聲說了一句,&ldo;算了。&rdo;虞太太一怔,卻不知道他這一句&ldo;算了&rdo;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聽到門口傳來丫環的聲音,竟是&ldo;君小姐,你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呢?&rdo;虞太太忙就站起來,朝著門外喊了一聲,&ldo;黛緹。&rdo;君黛緹就走了進來,手裡端著個核桃木花糙紋托盤,上面端了白玉磁杯子和幾片藥,都是那個英國大夫叮囑了要按照時間服用的,虞太太一看這樣,就道:&ldo;先讓黛緹餵你吃了藥,別的事兒以後再說。&rdo;虞太太就走了出去,君黛緹才端著托盤過來,先將藥遞到了虞昶軒的手裡,等到他吃了藥片,忙就把水端了過來,等著他喝完才收回杯子,卻也沒說話,只靜靜地坐在那裡,把頭低了一低。她的呼吸略略地重了一些,彷彿是抽噎一般,就有眼淚落下來,&ldo;啪&rdo;的一聲落在她的膝上,很快便沁入了寶藍色的旗袍絲裡面去了,她哽咽著道:&ldo;虞昶軒,我這樣為你,愛你,記者你,難道還不夠麼?&rdo;君黛緹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虞昶軒看著她,她穿了一件寶藍色真絲爛花絨半袖旗袍,露出兩個雪白的胳膊來,手腕上戴著一隻白玉沁色繩紋手鐲,旗袍上是琵琶釦子,其中一個釦子上繫著一條手絹子,他記得她以前總喜歡把手絹掖到手腕的鐲子裡面,繞上一圈,現在那鐲子卻鬆垮垮地垂在腕上,可見她是瘦的十分狠了。他聽著她抽噎的聲音,半晌,只默默道:&ldo;夠了,足夠了,你對我這樣情深意重,我怎麼能再辜負你!&rdo;七月的時候,小公館的玉簪花全都開了,平君就躺在c黃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見下午的陽光順著洋式窗簾照進來,在地毯上映照出幾條細細的光束,隱隱地看著些灰塵在那裡亂飛這,瑞香就坐在她的身邊,專心致志地在那裡編花籃子,散碎的白色花瓣在她的靈巧的手指間舞弄著,那花明晃晃的,彷彿是她記憶的某一處,那幾樹盛開的梨花。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合了幾下,瑞香察覺了,便湊上來輕聲問道:&ldo;葉小姐,你怎麼樣了?燒得慌麼?&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