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傍晚,秦兆煜已經帶著侍從官到了火車站,車站人來人往,從天津開來的列車還沒有到,眼看著暮色蒼茫,月臺上的電燈都打亮了,到了這個時候,人流更是洶湧,又有一輛列車開了過來,正是從天津發來的,料想承煜就在這輛車上無疑了,兆煜忙吩咐了侍從官到各個出口等待,他本人則帶了幾個侍從,站在原地,就見那火車的汽笛嗚嗚地叫著,進站的火車越開越慢,車窗子裡的人也越來越清楚,不一會兒火車停住,又是一陣人潮洶湧。兆煜左右張望著,終於瞅見下了火車的承煜,遙遙地正走在人流中,他高興地揚起手來,領著侍從官從人群中穿過,叫了一聲,&ldo;大哥。&rdo;秦承煜看見了他,也微笑著向兆煜揚了揚手,兩個穿著黑風衣的人迎面向著他走過來,承煜並沒有太在意,他向前走了幾步,卻猛地站住,只那麼一瞬間,那兩個穿黑風衣的人已經從他的面前擦過去了。那夜色清涼如水,周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火車的汽笛聲刺耳綿長,月臺上的電燈白得刺眼,他卻覺得眼前一暗,好似驟然燒掉的燈絲,那耀眼的亮意轉瞬間化成了黯淡的一絲冷線。秦承煜站在人流中,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到了朝著自己跑過來的兆煜。天已經完全黑了,悠悠的晚風吹過來,花園子裡的電燈都開啟了,雲影一閃,便露出了很明亮的月亮,楓樹與雲柏在地上投下一大團一大團的影子,牽牛花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悄悄地合起來了。賀蘭生怕芙兒冷,特意給她穿了一件寶藍海絨的小披風,她抱著芙兒站在送承煜離開的紅磚道上,周圍還是一片柔和的寧靜,他離開的那扇大鐵門靜靜地閉合著,然而她抱著孩子站在這裡,總可以第一眼就瞧見回來的他。鐵門豁朗朗地推開了,在這靜寂的夜色裡分外地響亮,賀蘭的心怦怦直跳,她朝前走了幾步,天目瓊花好像是鑲嵌在黑色鐵門上的點綴,白色的花朵猶如溫潤的小玉盞,在月光下散發著清輝。秦承煜緩慢地繞過天目瓊花的一角,看到了等在紅磚道上的賀蘭和芙兒。賀蘭的唇角顯露出甜美的笑意,一雙眼眸澄澈如秋水一般,她抱著芙兒迎了上去,秦承煜快走了幾步,終於站在了她的面前,晚風裡瀰漫著清新的花香,電燈把她幸福的面容照耀得清清楚楚,他記得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美得好似奪目的芙蓉,明淨無瑕,他願意用盡自己的一輩子去愛她。她笑著望著他,&ldo;你回來了。&rdo;秦承煜點點頭,微笑道:&ldo;我回來了。&rdo;他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她柔軟的手,凝神看著她,甚至不捨得眨一下眼睛,只想把她這一刻的模樣永遠地記住,永遠……賀蘭感覺到他把一樣東西放在了自己的手心裡,硬硬的,然而他的手心裡還有著滾熱的液體,駭人的溫度直熨到她的手心裡去,那液體從他們交握的手指間一滴滴地往下滴……在地上濺開一團一團的紅色血花……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賀蘭的臉上陡然出現了驚懼的神色,&ldo;承煜……&rdo;他微微地喘息,眼裡透出脆弱的微弱光芒,輕聲說:&ldo;賀蘭,我愛你。&rdo;她只覺得自己的手忽然往下猛地一沉,彼此交握的手一下子就斷開了,她的手裡只剩下他專門為她買的一盒胭脂,帶血的胭脂……他在她的眼前倒下去,重重地倒在了紅磚路上,懷裡的芙兒驟然大哭起來,黑暗從四面八方朝著她湧來,那一瞬,就好像是整個世界都轟然坍塌了!紅蓼白蘋,鴦行悽悽秦府大公子被人暗殺,在車站被人連刺兩刀,且刀上塗有劇毒,秦承煜雖不從軍政,然而卻是川清巡閱使秦鶴笙之長子,身份非同一般,一時之間輿論大譁,眾說紛紜,有說扶桑人所為,又有人說是革命黨所為,俞軍參謀長高仲祺全力偵辦此案,不久便有人告發兇手竟是天津駐楚州巡查長趙德劭,且在趙宅中搜尋出大量與革命黨私下聯絡的信件憑證,趙德劭事發即飲彈自盡。高仲祺連夜將案件報告送到了秦鶴笙的辦公室,秦鶴笙面色慘白,手扶著桌面,將那些資料看完,末了全身顫抖,咬牙切齒地恨道:&ldo;全城搜尋革命黨,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rdo;窗外傳來一陣陣風聲,吹著園子裡的花木簌簌作響,好似下了一陣急雨。賀蘭躺在c黃上,睜大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手裡緊緊攥著他為她買的那一盒胭脂,她好像是已經死了,周身沒有一點活氣,朱媽端著香米粥,哀求道:&ldo;小姐,你吃一點,你吃一點。&rdo;那盛著粥的小勺碰觸到她的嘴唇,卻說什麼也喂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