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葬禮過後,母親比往日更加沉默,我便推遲了原定的留洋計劃,專心地再官邸裡陪著母親,她精神終於略好了一些,我才放下心來,但半個月後,呂副官領了一個小女孩來找我,那個小女孩大約五六歲,留著一頭漂亮捲曲的黑色頭髮,淺色的面板,竟帶著孩童少有的英氣,她眨巴著眼睛望著我,呂副官對我說:&ldo;先生臨終前囑咐,請小姐把這個孩子送到她身邊去,但千萬不要打擾她。&rdo;我想起我可憐的母親,惱怒道:&ldo;我不見她,父親與她……他們對不起我母親。&rdo;呂叔叔望著我,半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默默道:&ldo;小姐,你真的誤會了,先生與她絕沒有任何越軌的行為,而且,其實除了先生去世前地那一面,他們已經整整二十年沒有相見了。&rdo;我怎麼可能相信呂叔叔的話,甚至懷疑他是為了父親開脫,他們一個住在秦邸,一個就在修道院裡,都同在金州,怎麼可能二十年不見面,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呂叔叔的表情十分誠懇,讓我沒法懷疑。後來我把孩子帶到修道院去,那個女人坐在四面落地窗的小會客室裡,略低著頭,正在fèng著育嬰堂孩子們常穿的藍布衣服,她在聽到門聲的時候,轉過頭來,她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到了娜塔莎的臉上,竟然露出驚愕的神情,我鬆開了小女孩的手,&ldo;去告訴她,你是誰。&rdo;小女孩並不怕生人,走到她的面前,剛很清脆的童音回答道:我從俄國來,我的父親叫列昂尼德,我的母親葉泰曉芙,我叫娜塔莎。&rdo;我看到她先是怔愕,接著清透的眸子無聲地溢位淚珠來,她彎腰抱住了小女孩,放在膝蓋上的藍布衣服落在了地上,她哽咽著道:&ldo;娜塔莎你的母親呢?&rdo;娜塔莎說:&ldo;媽媽與上帝同在。&rdo;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垂下頭來,將娜塔莎緊緊地抱在了懷裡,眼淚一顆顆地往下落,我走過去,把衣服撿起放在她面前的架子上,她終於轉過頭來看我,含淚的目光溫柔寧靜,&ldo;謝謝&rdo;我說:&ldo;這是我父親去世前最後的安排。&rdo;那無晚上她抱著娜塔莎,給我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但是她把這個故事記得很清楚,連細枝末節都能靜靜地說了出來,半夜的時候又下起雨,浙浙瀝瀝地敲打著窗戶,娜塔莎早就睡著了,她用毯子包好娜塔莎,半響無言,我忍不住問道&ldo;行刑隊開槍的時候,我父親帶人及時趕到救了你,故事的結局,只有這樣了嗎?&rdo;&lso;是啊,只有這樣了。&rdo;我沒法子不追問,&ldo;那麼,那個人呢?&rdo;她知道我追問的是誰,卻默默地轉頭看向了落地窗外,良久方才輕聲說:&ldo;不清楚,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關注外面的訊息了,但我那‐槍打在他的胸口,他受傷也很重&rdo;她的神色無聲地黯了‐黯&ldo;可能已經死了吧。&rdo;二十五年前那個慘烈的大雪天,其實早就把什麼都埋葬了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那短短几年間的跌宕起伏,成為了她生命中永遠都不能颳去的印記,但幸好.她在父親照扶下,安靜從容地度過這麼多年,父親沉默地守護著她,從未改變過,有時候,最初等待的人,未必就是陪你到最後的人,而最後看到的那個人,也許他才是你第‐個遇見的人,我忽然很可憐我的父親。他敬這個女人二十五年,他亦愛這個女人,二十八年。我沒敢開口問她關於她與父親之間的事情,有一種距離,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他與她各自恪守了二十年的時光,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刻,才派人請了她來,不到黃泉不想見,他們彼此心照不宣,我更不敢去觸碰,去褻瀆。我離開的時候,真是凌晨時分,天際一片蟹殼青色,好似鈞窯花瓶上那一點點精緻的釉色,雨已經停了,糙地上溼漉漉的,一層雨霧浮起來,好像是糙地裡升騰起來的煙,落地窗的那一邊,娜塔莎活潑地趴在她的腿上,仰著頭講著什麼,她認真地聽著,慢慢地點一點頭,眉宇間是溫柔的笑意,這一切果然都如父親去世前為她精心安排的那樣,也是他最後能夠給予她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番外誰會憑欄意(補全)方琪總是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時候她還是一個追求自由和光明的女學生,躊躇滿志地參與學生遊行示威,特意找了一輛人力車,站在上面大呼口號,慷慨激昂,系在頸上的紗巾隨風飄飛,當時他正是駐紮在金州的十軍區軍長,專門被政府派來與遊行隊伍談判,她一回頭,正碰上他的目光筆直地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