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廷帶著子鈺,遊秦淮,看楓橋,聽夜雨,觀紅葉,不經意間,中秋已過。兩個人,或都是忘了,均沒有提及。子鈺喜愛極了這江南,又煩厭極了這江南。一直以來,她的心性,和在宮中府內學到的一切,是把那一段一段的往事放下,所有經歷過的苦痛和其他,都放下,堆積,如北方的風,吹掃淨,埋進深處,深到自己都忘掉。她是硬性子人,不允許自己沉緬在過去的和失去的東西中,因唯有這樣,才能更好的向前看。可是,來到這溫潤柔和的江南,呼吸間似都帶了一絲溼潤的薄愁,她漸漸發現,那些往事的塵沙,從來都沒有遠去,伴著那一場場細密的雨,一點一點兜回,硬要把人浸泡的柔軟。而青廷呢?自那夜以後,他再沒有失態過,又回到了平素的清然高闊,他很忙,卻還是閒暇中陪伴她遊玩,將對她的寵愛,一覽無餘。那些地方的官員們,自然命自家的女眷,上趕著巴結。開始,子鈺並不明白。依他的性子,一貫是深藏內斂,如鄭氏邱氏言,最不外露也最不能勉強的,可為何偏偏對她,要如此例外?後來,她漸漸得明白了,這是一個多麼驕傲的男人啊!將頭輕輕靠在船柱上,子鈺看向夜空,這船,正從蘇州出發,往揚州駛去,然後還要去那杭州,等再回到金陵,啟程回京,或都要是一個月以後了。月華在家中,不知會怎樣……青廷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子鈺感覺到了他,慢慢後倚,青廷將一錦緞袍子圍在她身上,順帶著把她籠住,湊到耳邊,“想什麼呢?”子鈺偏過頭,正對上他半傾的側臉,清寒的面頰,高挺的鼻樑,有如神邸。這又是一個多麼自私的男人啊。他要她跟上,她便得忘,他受了一點折磨,便也要她陪上。“嗯?”青廷貼上她面頰,袍子裡,握住她涼涼的手。要她說什麼呢?子鈺張了張嘴,只看著如鉤的月亮,“月兒真亮。”青廷笑了,撫著她掌心,“我第一次見你,也是在水邊。”子鈺有些愣,第一次見——不是在太妃那裡麼?青廷低下頭,對上她疑惑的雙眸,笑沉吟道,“惜屈子,曲高人易折,嘆子胥,心高目遠,不過家國兩誤……可不是你寫的麼?”子鈺怔住了,目光從他面上移開,看向粼粼的水面。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簫聲,悠悠咽咽的,催得人心顫——那些事,那一天,被這簫聲襯的,遠得仿若一首詩,所有的悲愁忽然都洗盡,只留下睡醒後眼角嘴邊的一絲纏綿。原來是他,原來是他呵!那張紙,竟是被他撿了去,自己最初所幻的,竟就是這終點。子鈺反握住他手,就像握住自己的心,“王爺……”“嗯?”“如果,”子鈺抬起頭,看著他略帶笑意的臉龐,“如果再來一次,您那個時候,會向娘娘要我嗎?”青廷低下頭,她的神色清涼,仿隨時做好了被傷害的準備,青廷的手,輕輕描過她皎白的臉頰,心中忽然漫過深而重的憐惜,不說話,也無法說,他只輕吻著她。子鈺那雙大大的杏眼裡,隱著一點點期盼的光,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合上、消沉,她被迫著抬高頭,唇間滑過一聲嘆息,這就是命啊!簫聲越來越遠,如泣如訴,是啊,這就是命啊,如此,還有什麼好怨懟的呢?煙花十月下揚州。雖未到十月,只是九月初,可這紅粉水鄉之地,處處精緻難返。揚州太守譚慶明,正愁於寧王駕臨,如何巴結。前頭已有了三兩站,他派人打聽過,安排得均是無微不至,頗有新意,這到了揚州,如何巴出個花樣來,唉,還真有些難辦。一旁的心腹自然也是做皺眉狀,挖空心思苦想,“若是春夏,還有那芍藥花可賞,誒,大人,咱這菊花,也是頗有名的,聽說寧王爺又帶著家眷,不如,安排一個賞菊花宴?”譚慶明一把摺扇敲到椅上,“糊塗,怎麼能用菊花!”那心腹一個顫,雖不明就裡,還是唯唯,羞慚慚的退下坐回。譚慶明忽見門口晃過一人影,叫道,“可是敏生嗎?快進來。”來人一頓,快步入內,欲要行禮,卻被譚慶明止住,“快坐,京中貴人駕臨,你也是去過京裡的,快與譚某也想想。”這人略一施禮,也就坐下了。眾位,你道他是誰?原就是子鈺兩年前寂寂寺偶遇的那個不第書生霍思無。他本是湖州人氏,怎又來了揚州府,進了太守官邸?也有一番緣故。長話短說,便是當日他帶著子鈺贈與的盤纏,終得返鄉,苦讀一年半,自認為有所成,恰同鄉同年中有聽說房三先生雲遊到了江浙一帶,便結伴前來追隨。誰知房三先生沒有碰到,卻在這一帶以詩文會友,半年來居然小有名氣,遂被太守譚慶明相邀請,入府作客,算是那暫時的清客。霍思無微一沉吟,笑道,“小生懂得什麼?只是聽說那寧王爺在京中,素來喜歡招些文人學士飲酒會詩的,不知大人是否……”譚慶明一聽,眼睛一亮,慢慢撫須,當下心中有了計較。誰知這譚太守,卻並未安排什麼詩宴。霍思無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