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不一時身後響聲又起,鶴來不滿,迴轉身子,卻當下站在那裡。團團濃霧中,一女子漸漸走來。從一個身影,到逐漸幾筆輪廓,再到現出形容,她這樣行著,恍若解開一個謎團。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鶴來於茫茫濃霧中凝望,彼端三月,她亦是在初春的一片薄霧中走來,被剛生出嫩芽的柳枝兒勾住髮梢,她一抬頭……眼前的女子雪衣曳地,發如黑綢,寒氣將她胸前和手臂的肌膚凍得透明一般,卻益發顯得剔透嬌嫩,弱不堪憐,他想到琉璃上凝結的冰花,濡溼的,欲化開的,漉漉流淌。——彼時的她伸出手兒,去解發上纏住的柳枝兒,樣子有多嫵媚嬌憨,美好得如柳梢裡透出的一縷縷春光;眼前女子神思迷惘,怔怔怯怯,宛若滄海里一枚小美人魚兒,憑空在這大霧裡現身,恰迷了路。鶴來此刻心中蕪雜,百味交疊,跟著船板後很快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他一頓,本欲上前的身子反往後退了兩步,將自己徹底隱入濃霧中。“靈眉!”來人一聲急喝,那女孩兒纖細的身子立刻落入趕來男子的懷抱中。“你做什麼?”顯然是極怒的,來人雙眼冒火,正是艙下應醉臥溫柔鄉的那位周公子。兩人纏在一處,那周奉欲將她囫圇兒抱起,女子卻掙動起來,僵直著身子不配合,那周奉低低說了什麼哄她,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風裡傳來,“噯,是我不好,……本想回到金陵……可你……嗯?”女子聽了這話兒,更扭動掙扎,邊哭邊斷斷續續分辨什麼,十分無力哀婉,忽的她短促尖叫一聲,間雜著絲帛碎裂的聲響,那周奉將她雙手錮在身後,翻轉過身子,鶴來一窒,美人兒臉兒慘白,滿面驚嚇,原是那廝扯破她絲衣前襟,一方乳 兒袒露出來,霧氣中那團嬌圓又白又翹,玉雕一樣,寒風使頂端的嫩紅很快戰慄,男人的大掌從後頭堅決地攥住它,鶴來抑住急促呼吸,看著那粗糲修長的手指輕褻地擰上頂端,他湊到她耳邊說了什麼,女子軟將下來,綿綿臥倒在他懷抱中。他二人匆匆來,匆匆去,不料這寂靜船頭深霧之中還有一看客,鶴來耳聽水破船頭,一浪大過一浪,他心頭亦隨這浪頭驚動,眼見為實,方才情景令他仿看到彼端另一人的際遇——原來她承受過這個!他輕輕嘆息,胸中流過奇妙的感覺。早時,有僕從來報那客人公子的夫人病了。二人見面,鶴來關切相問,“聽說尊夫人病了?”周奉濃眉深鎖,不無憂愁,“內子一向體弱,或是昨日上船時在艙外坐了一會,受了江風,竟然發起熱來。”鶴來點頭,“嫂嫂為人嬌貴,這一路辛苦勞頓定難當。我這裡倒隨行帶了一名大夫,如若周兄不嫌,可以讓他診斷一二。”周奉大喜,哪有嫌棄的道理,再三謝過。一日後船抵金陵,下船時鶴來公子堅決不受原先說好分攤的船資,正色道,“你我投緣,本不應要你的,加之嫂嫂船上生病,一半是我們照顧不周的原因,賠罪都不能恕的,怎能再要這個?”那周奉見他雖說出身高貴,但為人著實可親,又知禮講理,心中早已起了相交之意,當下道,“如此就謝過了。只是不知賀兄到達金陵要客留多久,不知有無安排下住處?”鶴來說無有,至於時日也還未定,周奉便道,“不如也給我一個機會,儘儘地主之誼如何?不瞞兄臺,我雖也是外鄉人,但多次來金陵辦差,熟於此地,現家父正使我長居於此照料生意。現這裡有很老成的管家,伶俐下人,新近剛起了一座宅院,就在莫愁湖邊上,雖說是蓬門小戶,拙床陋椅,總是家裡,不比你住客棧便宜些?”鶴來聞之,卻也中下懷。不一時船舶靠岸,周成接信早候在碼頭,見到周奉,又見他身邊立著另一年輕公子,貴氣逼人,忙上前拜見。鶴來使他一隨行的總管叫趙六的,自去退了原定的居所,自己帶著其餘十一名僕從跟隨周奉回府。車行半個時辰,即到了周奉新置的宅子這裡。原是他頭年末看中的一處新房,背山望湖,環境幽靜,原是一通州富商發水前所蓋,短錢賣與了他。鶴來下馬,只見一座門樓,乃是垂蓮象鼻,畫棟雕樑,硃紅大門大開,周成指揮擔行李的小廝兒們將車馬停靠到牆根臺基之下,幾個下人從偏門裡小步跑出,各個整潔齊整。周成略囑咐他們兩句,這邊廂周奉讓著鶴來,一同進門。穿過門房,前庭甚是開闊,正中一條卵石路,兩邊灰泥草圃,近前正廳左右各兩棵大槐,兩三人腰粗,抱掩廳廊。向裡看處,前正廳原是向南的三間大廳,簾櫳高控。屏門上,掛一軸老枝紅梅橫披畫,兩邊金漆柱上書寫春聯,正中設一退光黑漆香幾,几上放一古青銅獸爐。上有六張交椅,兩山頭掛著四季吊屏,鶴來點頭笑道,“果然是好所在,周兄真雅人也!”周奉笑道,“這都是臨行前吩咐我那管家佈置,鄉人村味,兄臺莫要嫌棄。”二人略坐一下,便命周成帶他人馬東邊客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