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原腦門上沁出密密的汗珠,皇帝戛然停問給他很大的壓力,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索性一鼓作氣說道,“啟奏陛下,私留女犯的,正是山西道太守任開慎家的總管!”離開京城之前,初初帶著三歲的侄兒盛予印朝天牢和宮城的方向跪拜,盛予印起身道,“姑姑,我想娘。”初初道,“我也想,”盛予印又問,“我們要去哪兒?”“去雲南。”“還回來嗎?”初初搖頭,“大概不會了。”短短几天,初初一下子成長了許多,只因她身邊還有一個比自己更小的予印需要她照顧,她想,她的責任就是帶著予印去那個遙遠陌生的地方隱姓埋名,把他教養好,讓他娶妻、生子,承繼盛家的血脈。胡總管還答應待盛肇毅等人行刑後,會收集他們的骨殖,化灰後遣人送去雲南,這樣他們每年都帶可以去給父母長輩上墳,祈求他們庇佑盛家的後世子孫。作為一個封建社會官宦家庭嚴格教養出來的女子,盛初初對於自己家族的災難更多是痛惜和恐懼,對宣判家族死刑的皇帝卻沒有過多痛恨的感覺。皇帝是遙遠的,天恩浩蕩,天威難測,那個時代的人們就是這樣,皇帝的旨意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命運的一部分,人永遠不可能去猜測老天明天會給予你什麼。禁衛軍在離長安城三百里的驛站追到了他們,離城後一天。驛館大門被踹開,陡然而起的人聲和狗叫,讓正在床上哄予印睡覺的初初心裡頭咯噔一下。她起身想去檢視,盛予印將將要睡著,迷迷糊糊地扯住她的衣襟,“姑姑,”“噓,予印乖,姑姑在。”話音未落,他們住的這一間大門唰地被拍開,一個沉悶的男聲,“盛瑜溪。”予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緊緊拽著初初的衣襟。官兵們將他們從床上扽下來,初初大聲道,“我是盛瑜溪,你們是誰、要做什麼?不要傷害我侄兒!”四五個士兵圍住他們,人們有短暫的沉默,初初從縫隙中看到後面的伍師爺,喊了聲,“伍先生!”“盛瑜溪,”領頭的將官道,眼前的女孩有著令人詫異的美貌,雖還未長成,但眉眼間已可度出日後將有的傾國傾城,“我們是聖上身邊的御衛軍,奉命前來捉拿逃犯!”逃犯!初初臉上血色盡失,顫抖著分辨,“我們不是逃犯!”將官將予印從她身上扯下,“他們不是,你是。聖上的旨意只留盛家一名子嗣,是胡某私自放的你。”初初沒想到是這樣,怔忪見士卒們將他們三人都捆住,初初回過神,“予印和伍先生不是逃犯,為什麼還要綁他們?”沒有人再回答她,幾個士卒將他們塞入囚車,一夜急駛,天矇矇亮時回到了京城。剛到京城,初初就被單獨從囚車上拖拽出來,予印大哭不放,初初慰他,“予印乖,姑姑很快就回來了……”車門砰的關上了,初初還待駐足遠看,猛不丁被推的踉蹌一下,她抬頭一看,是天牢。甫一進入牢房,散發著腐臭潮悶的氣息撲面而來,初初帶上了腳鐐手銬,她年齡小身子輕,那副鐐銬幾乎就有她一半的重量,艱難的走著。忽然,昏暗的光線裡一道牢門內的身影從眼側掠過,她連忙退後兩步,抓住牢門柵欄,“胡總管!”那人聽到呼喚,回過頭,果然是他。初初一下子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感激、悲傷,和一股無以復加的愧疚,抓著欄杆跪到地上,“胡總管,瑜溪累到您了!”朝堂上的訊息、都御使安可仰等。俞鳳臣是太宗指定的五輔臣之一,庚申之變後,原兵部尚書丁琥賜死,許安國免職,五輔臣實際變作三輔臣,俞鳳臣向來阿附邵秉烈,而另一個輔臣、中書侍郎申鼐雖不黨附,然遇事皆高高掛起,明哲保身,實際上是早早的退出了鬥爭。“皇帝是在逼我殺胡某啊!”停了一會,邵秉烈嘆息道。“怎麼會?”丁寸不解,“聖上接受太后的示好,學生原以為,聖上必要保住胡某性命的。”俞鳳臣道,“看來,皇上並未打算啟用任家。”邵秉烈點頭,“是太后一廂情願。”言下之意,那晚的母子夜談,和接受提議責打和梨子安撫楊家,是做給他們看的。丁寸問,“聖上的目的何在?”邵秉烈用眼角睇他,“豎子愚鈍。我問你,政治是什麼?”丁寸受責,站起身低頭苦思冥想。其他人均抬起眼睛,看向正中間竹椅上的宰輔。這位現任的大宰輔是太宗燕承少時伴讀,從十二歲起追隨太宗,一直是其心腹智囊,經歷過戰火烽煙,捱過了太祖疑忌二王奪嫡,一路相伴,深得太宗之信任,最終被指為身後輔臣之首。這麼多年的政鬥沉浮,火與血的洗禮,爬上人生和帝國的頂峰,邵秉烈的政治智慧和手腕,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是以他這一問雖白,卻非有政治深厚底蘊者不能答也。